正文 第39章 非小小說十則(五)(2 / 2)

門口擠滿了人。大家都不說話,這使屋內傳出的哭聲十分清晰。哭聲連綿不絕,而且相當單一,可以聽出正是發自小琴子之口。因此,也似乎可以聽到輕微的拍打聲,有人正用一隻手撫摸著小琴子的脊背,勸她不要哭了。張德貴問了人,人們告訴他,小琴子昨晚上生了,而且還是個兒子,可惜今天早上就死了。那個小孩隻活了幾個小時,所以並不算太大的喪事。小琴子這連綿不已卻並不劇烈的哭聲與之很相宜。起碼張德貴是這麼認為的。這樣嚶嚶啜泣仿佛與喪亡無關,而隻像小琴子遭受了委屈,被那個侉子打了一巴掌。這個侉子憑什麼打人呢?他是個侉子,是個招來的女婿,膽子也太大了。不過,人家夫妻之間也很難說,到了中午或許小琴子就笑了呢。

很可能。我很讚成張德貴的看法。我說,那個小孩隻活了幾個小時,像剛出生的小狗一樣還沒睜開眼睛呢,所以說等於沒活,等於沒活,也就不叫死了,這算不上什麼死人的大事。

嗯,張德貴點了點頭,然後說,還是你學習好,說的比我也好。

張德貴也提到他早上起床他爸爸告訴他的那個事情,即他家的鐮刀被偷了。我們立即被這件新奇的事情給吸引了。我們覺得鐮刀被偷就存在一個小偷,而這個小偷完全值得我們去猜測。他為什麼要偷,他是怎麼偷的,他偷了鐮刀會不會換一個刀柄拿出來公然使用?這太有意思了。

如果你發現了我家鐮刀,你一定要告訴我啊。

當然,我們是好兄弟嘛。

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嗯。

之後,我們不知道該說什麼幹什麼了。

真無聊。

是沒勁。

然後他在我家裏走來走去,希望找到什麼好玩的。他對我家太熟悉了,所有可以玩的都被他玩過了,所以沒有什麼好玩的。後來就是他在我家麻袋後麵找到了他家那把鐮刀。

沒有什麼,我們都忘了這把鐮刀。上個星期,張德貴揣著這把鐮刀到我家來,他建議我們去墳地裏砍點樹棍回來搭個自己的房子。我們早就不想在家住了,我們自打睜開眼睛就想離開這個家。在自己的房子裏呆著,哪怕不吃不喝,我們也願意。不過我家的鐮刀被父母帶下地了,他們要把掰過的玉米地砍光,然後拖回來當柴燒。張德貴不願意他有鐮刀而我沒有,所以我們決定以後再說。然後我們爬上了我家門前那棵樹。我們在樹上呆到天快黑了都不願意下來。後來張德貴的奶奶把他喊回家吃飯了。鐮刀忘在了麻袋上。

為什麼鐮刀滑到了麻袋後麵,到現在我也沒有想明白。

我爸會砍死我的,張德貴帶著哭腔反複說。我於是建議這把刀就放在我家,那樣一來我家就有兩把鐮刀了,更重要的是,我不會告訴父母我家多了一把鐮刀,也就是說,我有一把鐮刀了。但是張德貴說,那我爸會砍死你的。

這時候我們看到了小琴子的爸正經過我家門前。他兩眼淚花,不斷招徠路上的人看看他提著的那個紙盒子裏的小孩。我和張德貴也有幸看了一眼。正如小琴子爸所說,是個小子,有個小雞巴,而且長得很像小琴子,一點兒也不像侉子。他還扛了把鍬,在去墳地將小孩埋掉的路上,他願意給所有的人都看一眼。如果他不記得自己孫子長什麼樣了,大家到時候可以告訴他。

於是我們想出了主意,等小琴子爸埋掉孩子回來之後我們也去墳地,將張德貴家的鐮刀也埋掉。這樣一來,張德貴爸永遠不會看到自己的鐮刀,我也別想將張德貴家的鐮刀據為己有。我有點不想去,但還是去了,張德貴說,你不去就不是好兄弟。

在墳地,我們沒有急著將鐮刀埋掉,而是找了找小琴子那孩子埋在哪兒。我們不知道像他那麼小的孩子是否也應該堆積一個巨大的墳頭。

很好找,一片新土,堆積的墳頭也很小很小。如果下一場大雨,這個小墳頭就會被夷為平地。找到了這個孩子的墳頭,我們也不再另選地址,而是就在他的旁邊挖了個坑,將鐮刀放進去,然後蓋上了土。我們沒有給鐮刀堆積凸起的墳包,這是對的。

做完這一切,張德貴蹲在那個孩子的墳前哭了,他說,我餓了。

泥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