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一種“宇宙——生命”係統中的運動,且是一種微乎其微的能量運動,最多不過是一道道流星雨,或是閃電,想靠它完整反映“宇宙——生命”係統的全部的整體的運動狀況,幾乎是不可能的。

孔子正是站在“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高度看待人類的語言文字現象的,所以他一生堅持“述而不作”。他自己一生說話也是十分慎重的,從不輕易毀人譽人。如有所譽,必然是經得起曆史實踐的檢驗的(“其有所試矣”),不經過百姓直行檢驗過的都不算對,對於史書上說的也要經曆史的實踐去檢驗。曆史上有有人自己有馬不用,借給別人的事,現在還有嗎?是史書寫錯了,還是時代變了?不可不信也不可輕信。

“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句,曆史上錯解的太多太多,幾乎全似南先生說的那樣:

“這兩句話很明白清楚,就是說個人的修養。巧言的內涵,也可以說包括了吹牛,喜歡說大話,亂恭維,說空話。巧言是很好聽的,使人聽得進去,聽的人中了毒、上了圈套還不知道,這種巧言是最會攪亂正規的道德。‘小不忍,則亂大謀’有兩個意義,一個是人要忍耐,凡事要忍耐、包容一點,如果一點小事不能容忍,脾氣一來,壞了大事。許多大事失敗,常常都是由於小地方搞壞的。”

這種解法害中國人實在不淺,最後是將人們的心思完全用在了審視別人的好壞,這和孔子的“躬自厚,薄責於人”的思想南轅而北轍。

“巧言”,一切語言都是“巧言”,都可亂你心中之德——即一以貫之的“內省不疚”的德。越是在“理”有“德”的語言越能迷亂人心,使人失去自己的主張,導致“自欺”,且“欺人”,以致幹擾“天心”的正常運轉。

這種“巧言”對人有極大的誘惑力,比如一般人看南先生的書,那通篇皆可說是“巧言”的仁義道德漫天價響,千言萬語不厭其煩,你能不受其誘惑嗎?至於我們生活中見的那些吹牛拍馬的話,反而算不上“巧言”,因為人們極易識破它,對於南先生這樣的“巧言”,要識破就難了。“巧言”越有誘惑力,越要“忍”。能識破這種高級“巧言”,才叫真“忍者”。

人的意識說到底是要通過語言概念,但語言概念與真正的感知意識又是有區別的,隻能是感知與意識的一種片麵歸納概括,但沒有這種歸納概括,人也就無所謂“明”,感知意識本來就是生命本質力量的扭曲表現,再被語言一“過濾”,與“本來”相去就更遠了。“語言”作為一種人類文明,可以統稱為“巧言”,孔子說“巧言亂德”,是提醒人們不要被表麵文明語言所欺騙,違背了“不自欺”的原則。語言提示表麵上看來是個小事,無非是一句話,一個概念,但它的誘惑力量是非常可怕的,一不小心被騙,就會亂了“不自欺”的大謀。

永遠不被外界的流言所惑,別人說好、說壞,皆要自己去認定。

我們一方麵講人的“意識”的扭曲性、虛幻性,但是“宇宙——生命”係統的矛盾運動,又隻有通過人的感知意識活動,展現為“明”,否則連“黑箱”、“黑暗”也談不上,所以弘道還得是人,但人本在“道”中,人弘“道”也是“道”弘“道”。

“道”無所謂弘也無所謂不弘,隻要“明德”在,本身就是在弘道,借弘道而抬高個人身價的人,是最愚蠢的偽君子。

“一個人不犯錯誤是不可能的,過而善改就是非過。”這是人們對孔子的“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及《左傳》的“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的常見解釋,這種解釋可以說是膚淺到了極點。我們的南先生恰是隨從了這種解釋,就連李卓吾這樣的人也是如此解這段語錄的,這本身就是文字的悲哀。

孔子的這番話是和他下麵的語錄緊密相連的。實是講的“用心”要訣。

人,要想絕對的“不自欺”、“內省不疚”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這種人,這人不是死人,就是白癡,隻要是活人就隻能是相對的“不自欺”,相對的“良知”。當下的“不自欺”,當下的“良知”,用孟子的話說,就是“必有事發”時的“不自欺”。舍“事”,莫言“不自欺”,莫言“良知”。

正因為“不自欺”、“良知”是相對的,時過境遷之後,必有新覺悟而起悔意,對此悔意不粉飾、不矯情、不畏縮,便是又一層的“不自欺”,這便是“善莫大焉”了,“過”也不成其為“過”了。

“致知”必在“格物”之中,而“盡性”便是“窮理”,孔子終身致力於此“學”,而不作空洞的“道”、“性”、“理”的思考推理,這是儒家文化的生命線。

我要明我的“知”,必在“格物”之中,我要窮天地之至善之至理之至道,隻有不斷地不停地在“盡性”之中。

君子有了這一條便全夠了,有了這一條,天地不可能不讓我“活”下去,因為我本來活著,本無生滅,所以君子憂道不憂貧。

吾今年五十有八,無公職,無財產,無住房,無退休金,更不知明日何人可供養吾之衰老殘軀,五十多了,仍以打工為生,兄弟姐妹親戚朋友無不為吾擔心。但吾擔心的是,我寫了這麼多,我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嗎?

子竹心苦哉!

我守得住嗎?如果有一天我對東方文化的解釋被人們認可了,我還能守得住嗎?

孔子!孔子!你真偉大,你猜到我心坎上去了。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子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子曰:君子貞而不諒。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

子曰:有教無類。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子曰:辭,達而已矣!

師冕見,及階,子曰:“階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

師冕出。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子曰:然,固相師之道也。

Δ永不苟且

“心”的功夫,絕無神秘絕妙之處,隻是個不苟且、不畏縮、不受惑、不猶豫,絕不為外界所動,人謂之“八風吹不動”,“九死而無悔”。

“不自欺”三字易懂易明,真做到實在是難於上青天。

孔子可以不被“大受”所迷。

孔子可以不被“師道”所迷。

孔子可以不被“食君”所迷。

孔子可以不被“哥們情義”所迷。

許多人不明白真“不自欺”太難了,一般人如果真知道孔家的“仁之道”是如此,一定認為是赴湯蹈火的事,這便是被“身見”、“我見”所迷了的人,看著一個大寶貝不敢去碰。

如果一個人為了“不自欺”,而敢於對抗一種世俗人認定的“道德”,那不是如同讓他去蹈火一樣嗎?

其實這些人就是要讓一般的世間道德習俗欺騙自己,隻害怕別人指著脊背罵自己,他不知如果他真能戰勝陋俗,等待他的決不是災難。

可惜的是一般人“心量”太小了,太軟弱了,沒有敢為天下先的心理準備。

“龍象舉踏,非驢所堪。”

自欺,日日自欺的人類太可憐了。真君子“貞而不諒”,守住一點決不退讓、不寬容、不含糊……

真得孔子真諦者,反孔子之魯迅也。

永不苟且,為人講直,為文講達,為學尊師,一個細節都不苟且,便是真自由。這“不苟且”正在平常日用之中,千萬莫飄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