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子以前的上古時代,“天之曆數在爾躬”往往不是對所有的人說的,而是對那些擔任一定爵位的人說的。《論語》摘錄了堯、舜、禹、湯的言論,並不是說他們的話就是金科玉律,而是說孔子的學說是有傳承的。
《湯誥》中一段的重點在“帝臣不敝”,“罪在朕躬”。作為天帝臣仆的我不向天帝隱瞞什麼,決策考斷則全在您(天帝之心),但後半段又說,“我有罪,不關各方,各方有罪,都歸我一人。”這不是簡單的一個表態,對於堯、舜、禹、湯來說,他們就是這樣真實地認為的,也就是說他們都一致認為,自己是“宇宙——生命”係統,即天帝之命的全息接受者,這種思想也傳到了周。這裏有一個秘密是人們不易覺察的,“簡在帝心”,“帝心”此處便是“道心”,“簡在帝心”就是“道心惟微”。“簡”裁決判斷之義。“微”,微妙之義。“道心惟微”也是說道心總在作最明確最準確最微妙的抉擇。“帝心”、“道心”是一個心,這個心又是“人心”,此處是指堯、舜、禹、湯之心。這個“心”又連“萬民”、“萬方”之心。所以“堯”那裏有“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湯這裏則是“萬方有罪,罪在朕躬”,皆是由於“天之曆數在爾躬”。
“天人合一”、“天人本一”的最後秘密是:“天”的一切都要通過當下人心表現,人心當下的運動是“宇宙——生命”係統的全息。觀察當下己心,“不自欺”就是“不欺天”,“欺天無所禱”。離人心無天心,離天心無人心。最終是無心,隻有當下“允執其中”的過程。
周代的基本思想也是如此。
中國古代所重視的是生活實踐,在牧民、給食、理喪、施祭這些生死存亡的重大問題上,必須這樣思維。具體地講,首要的就是“對民寬”,也就是孔子的“無友不如己者”、“薄責於人”、“慮以下人”的進一步延伸。“對己信”就是“不自欺”,辦事就會成功。“不自欺”便可以做到“慮而後能得”,“敏則有功”。“吾心”即“道心”、“帝心”、“天心”,當然令一切人心悅誠服。孔子的“尊五美”、“屏四惡”,正是在從政上將這種思想具體化了。
研究東方文化如果不搞清“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這四句綱領性的語言,不圍繞這個綱領,便隻能把一切都搞成亂七八糟的道德教條,最後連這四句話也會成為一把把枷鎖。
孔子的思想正是從這裏脫胎而來,但他將這一切大大發揚了。最重要的發揚在於,他和老子一樣,將這一切發展成了對“宇宙——生命”係統總規律的實踐把握。道心即人心,人心即道心,不僅對堯舜禹湯,聖人是如此,一切人都是一樣的,所以孔子才有“有教無類”的偉大思想,而不是如古人那樣以為這些隻是聖人的專利。孔子的“有教無類”與一般的教育學無關,他認為一切人都可以掌握“叩其兩端而竭焉”的“允執厥中”,即“不自欺”的“勿助勿長”。他想教會一切人,尤其是他認為的“君子”。
從中國文化的普遍情況看,孔子以後,思想界很少有人真正達到了對“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的準確把握,多是越背離越遠。但若就現實中國人的文化心理結構來說,這種思想還是紮了根的,尤其是在知識階層中,比如對宗教觀念的否定。“不自欺”意識的普遍認同,就是中國“士”階層不同於世界任何一個民族“士”階層的特點。這是非常可貴的。
理論上說不對,現實中能做對,雖不充分,但也沒有大錯。這便是孔子以後,中國知識分子落實“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的真實現狀。僅這一點,就為東方文化的進一步大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我們的希望在未來。
“人心”、“道心”是一個心,除了此心,沒有天、沒有上帝、沒有神、沒有佛,“四海困窮”、“天祿永終”,這是中國文化五千年的精華。孔子、老子把這一精華提高到了一個從未有的級層,是理論化也是深刻化,從這裏找到了生命本質力量最根本的規律。這是中國文化對世界文化的最大貢獻。釋迦牟尼的學說在印度發展成了佛教,在中國發展成了佛學。一個“教”,一個“學”,這區別是不得了的。產生這種情況的原因在釋迦那裏,也在中國文化自身。用釋迦自己的話說,震旦人最具有“大乘”根氣。一句話,以釋、道、儒為代表的東方文化是人類最高智慧的體現,曆史一定會證明這一點。
曆史正在證明這一點。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我們這個時代是為道“損之又損”的時代,“道”找不見了,道又無處不在,今天人們最關注的是“學”,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文科學,一切科學皆在弘道,而人卻不知。絕大多數人不知“道”為何物,然而這正是“道”的“無為無不為”呀!人們你懂嗎?
這個時代“為學日益”,益而又益,益而甚益,但遠沒有達到終極,離無限極樂還有很大的距離。所以,仍須“為道”提上一提,不然很難達到一個更高的級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