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積靈河邊(1)(2 / 3)

“你真的同意?”

張不三看他臉上肌肉打顫,眼冒凶光,頓時來了精神:“關你屁事!賣蘿卜的跟著鹽擔子轉,好個閑操心。”

“你不要她,她就是我的!”

“你的?誰批準了?”

“老天爺!”石滿堂吼著,忍不住拳頭出手。張不三被打得連連後退。他穩住自己,就要撲過去,卻被閃出石窯的宋進城攔腰抱住。

“別打,別打,打死一個人就少一份力量。掌櫃的,從昨夜開始,坑底不冒水了。”張不三使勁甩開他,順手從窯前撈起一張鐵鍁,朝石滿堂直戳戳搗過去,一下沒搗著,又要跳起來掄鍁拍過去。突然,鍁脫手了,咣一聲掉到地下。張不三急轉身,撕住宋進城的衣領:

“你剛才說啥?”

“我啥也沒說。”

“不冒水了?土幹了?”

宋進城點頭,但話卻說得令張不三焦急難耐:“可能吧,大概是幹了,可這是啥征兆?誰也不知道。說不定明兒還會冒水哩。”

“快!快下!打炮眼,放炮!”張不三喊著,什麼都忘記了——驢妹子,屈辱,對石滿堂和宋進城的忌恨統統成了過眼煙雲。揣在心尖上沉甸甸壓迫著他的,隻有深坑,隻有坑底的黃金。所有人都被他的情緒感染了,瘋狂地跑向坑沿。尤其是石滿堂,他突然變得格外興奮,對張不三說炮眼由他帶人去打,並說王仁厚是最好的炮手。張不三同意了,他便拉起王仁厚急衝衝來到坑沿上。

“下!”他給王仁厚拴好了繩子。

王仁厚望著他陰冷的麵孔,一個寒顫打得渾身塵土簌簌落下。但他來不及考慮別的,就被石滿堂推下了坑沿。麻繩繃直了,滑輪慢慢轉動,吊著他像鍾擺一樣悠悠落下。就在離坑底還有二十多米的時候,麻繩突然斷了。

在石窯裏,在地鋪上,王仁厚醒了過來。他示意宋進城扶直他的腰,麵朝幾十張嚴峻、苦澀的鄉親們的麵孔,哀哀乞求:

“我看見了,金疙瘩,一堆一堆的,離地麵不遠……別散夥,千萬千萬……我給你們磕頭了……”

他咚一聲趴了下去,嘴對著地,眼瞪著地,似乎金子就在他的眼前,卻和他的眼睛一樣無光無亮。

哭聲,粗悶剛硬的哭聲在石窯裏回蕩。宋進城將他扶起,款款放到地鋪上。石滿堂又拍大腿又拍頭,悲聲喟歎。但他的眼睛是幹澀的,像兩眼古老的枯井。宋進城大把大把抹著眼淚,禁不住抬起自已那隻沾滿了淚水的濕漉漉的手,在石滿堂眼上抹了兩下。石滿堂的眼窩裏頓時也有了淚漬。他愣愣的,似乎不甘心用別人的傷心裝點自己的殘忍。突然,他哭了,真的哭了,自己的臉上也真誠地淌滿了自己的苦淚。而在石窯外麵,隨著隆隆的炮聲,無數碎石從深坑飛出地麵,如節日的禮花在夜晚歡暢地爆響。張不三笑了。狂喜中,他看到驢妹子朝自己走來。

“我走了。”她淡漠地說。

“走?你就等著捧金子吧!”

“這麼多男人……”

“有了男人你才能捧金子。”他伸手摸她的臉。她悒鬱地扭轉了身子,卻被他推了一把。“走吧!小心碰上野獸。”他說罷,便去催促夥計們趕快下坑清理炸開的土石。她緩緩地邁動步子,就要走下黃金台,卻見黑暗處閃出石滿堂來。

“妹子。”

她豎起眼眉瞪著他說:“仁厚死了。”

“唉!”

“你還會歎氣?”

“妹子,我是為了你。”

“這麼說,仁厚真的是你害死的?”

“我能隨便害人麼?我想害他,可沒等想好,繩子就斷了。”

“天理不容,你不得好死。”

“別咒我,妹子,我是為了你。”

“誰叫你為我了?”

“你不叫我為你?”他抹起眼淚來,“反正我會死的,今兒死明兒死,隻要你說一句話,我啥時候死都行。”

“死啥?還是男人哩!誰叫你死了?你好好活著,做個好人,我就高興。”

“那你還要說我害了他?”

“不。誰死誰活,老天爺早定了,由不得人的。”

他揩把眼淚,想笑,可嘴一咧就比哭更難看。她趕緊轉過頭去,朝通地坑沿上的人群望了一眼,急匆匆走了。

是月亮的啟示:遠方積靈川的山頂上,有了一片玉色的閃光,月華朝那裏靜靜流瀉——一個神秘而偉大的古夜,蒼茫了。

石滿堂的腦海裏也是一片蒼茫景象,對誰他都否認是自己陷害了王仁厚,但記憶卻告訴他,那個惡毒的念頭曾經毫無愧色地支配了他的雙手。那一刻,他沒有猶豫,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因為良心不寧而顫抖的。蒼茫的意緒裏,除了蕭殺的荒風和野性的拚搏之外別無所有。可事後他不能不想到,他害死的是一個老實巴交的鄉親。他慌恐地四下望望,似乎自己已經回到圍子村,置身在父老兄弟們仇視的眼光中。夜風吹醒了他。他想回去,睡覺或者下坑幹活,一抬頭發現驢妹子又朝自己走來。他跑過去。

“妹子,你沒走?”

她停下來,身子在風中搖晃。他看她就要倒地,撲過去抱住她。她在他懷裏瑟瑟發抖。

“妹子……”他覺得自己的手被她狠咬了一口,疼得他鬆開她,聽她喃喃地說:“一到金場就不是人了。滿堂,你咋也這樣。”她認出了他。可他還執迷不悟。她又說:“我是來找仁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