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載灃和袁世凱打“太極”(3 / 3)

敦駕特使將詔旨交到袁世凱手裏。

該不該接受載灃的任命呢?

眾人各抒己見。

袁克定和替袁家經營實業的王錫彤,堅決反對袁世凱應命。他們的理由就是載灃刻薄寡恩、當局無可救藥。怎麼可以為一個一心置自己於死、無可救藥的腐朽政權賣命呢?

袁世凱很清楚,自己是滿洲親貴少壯派的眼中釘,他們一直想殺他。罷黜前想殺他,投鼠忌器沒有實施;在他離京隱居時,奉命“護送”他回籍的人中,一個叫袁德亮的人,是毓朗領導的步軍統領衙門的武職,就是密探,奉派負責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每月向首都報告,好在袁世凱極力與袁德亮攀親戚套近乎,認為本家,給了不少好處,袁德亮向北京的報告,竟是經袁世凱手下執筆完成,載灃得到的都是袁世凱徹底隱退養老的消息,信之不疑,袁世凱的隱居生活才得以平安度過;其實也不完全平安,良弼就曾經派刺客前來行刺,幸被衛士捕獲。現在當局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難題了,又想起來用他了,一旦平定叛亂,他們必定會卸磨殺驢。所以,袁世凱對袁克定他們的意見,不會認為沒有道理。

身為體製內高級官員的楊度名義上是來勸駕的,可是一到洹上村,這位敦駕副使不但不敦促袁世凱看在時局艱危的份上盡快就職,反而阻止他說:“革命初起,袁公督師,必一鼓平之,清之改善,殆無希望。餘以為亂事一平,袁公有性命之憂。”

前來祝壽的舊部將領倪嗣衝、幕僚張一麐也反對袁世凱應命,勸他乘機推翻清廷稱帝,恢複漢族帝製政權。

曾經追隨袁世凱創辦警察隊伍的前民政部侍郎趙秉鈞等人則認為,這是一個機會,主張袁接受任命,立即出山。

設想一下,倘若此時載灃審時度勢,解散皇族內閣,授權袁世凱組織新內閣,那麼袁世凱當會立即統兵南下,這樣一來,平息武昌事變應該不成問題;一旦武昌事平,各省紛紛獨立的局麵,也不可能出現,大清帝國的君主立憲政體,可保無虞。

但是,載灃的所作所為,導致親貴集團外的各種勢力與執政者離心離德,到了關鍵時刻,沒有人願意幫助他化解危機,對唯一可以指望的柱石之臣袁世凱,仍然抱著極度不信任的態度,不得不重新起用他的時候,又舍不得授權給他,錯過了挽救滅亡的一次最大、最好的機會。

以袁世凱的精明和在首都的人脈,載灃和皇族親貴少壯派的小九九,他洞若觀火。但是他對所有親信幕僚的建議都沒有采納,而是采取了折中的辦法:口頭上接受,行動上拖延。當然袁世凱也沒有忘記報複一下載灃,兩年多前你以患“足疾”為由罷黜我,那我就以“足疾未愈”來敷衍你。他告訴載灃說,足疾未愈,等好了馬上上任。

僅此,就不是袁世凱了,他還說,隻要我袁世凱出山,危機是可以化解的,並請敦駕特使給載灃帶回他的要求:調集北洋新軍萬餘人帶往湖北;請度支部先籌撥三四百萬金備作軍餉;同時要求軍諮府和陸軍部不得遙為牽製。

載灃接到這些信息會怎麼看?嘲諷他的意思,載灃應該是讀懂了,嫌授權不夠的意思,載灃也應該可以讀出來。但是他未必知道袁世凱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說他接受任命吧?他說自己身體不好,現在還不能出山;說他不接受任命吧,從他提出的那些要求看,還是很認真、實在的,似乎又不是袖手旁觀、幸災樂禍的態度。

袁世凱嘲諷載灃是真的,嫌授權不足也是真的,對皇族親貴少壯派卸磨殺驢的盤算感到憤懣也是真的,所以他不可能痛痛快快答應出山;但是他又不能給載灃和少壯派們一個印象,袁世凱不願意為朝廷效命了,恰恰相反,還要讓他們知道,袁世凱不會袖手旁觀,而且隻要他一出來,危機是能夠化解的。謝恩折裏他這樣說:“製勝不敢詡操勝券,但有報國一日,斷不至有北犯之慮。惟祝京師鎮靜,根本穩固,無論外省如何變亂,均尚可圖也。”

說這些,難道袁世凱就是為了向載灃要權位嗎?

絕對不能簡單地這樣看。別忘記了,袁世凱是有國際視野的政治家,他比任何人考慮得都更深一層。袁世凱擔心對東北覬覦已久、勢在必得的日本會趁火打劫,而沒有大局意識的載灃和親貴少壯派會上日本人的當,或者答應以東北換取日本出兵,或者感到平叛無望退回關外,而這兩種情況,勢必導致同一結果,就是國家分裂,東北落入日本人之手。所以袁世凱才說出隻要京師穩固,外省如何亂都能夠設法解決的話。他向載灃傳達這樣的信號,就是為了穩住皇族親貴們,以免他們在日本人的挑唆下亂來。

這,一直是袁世凱處理危機時考慮的一個重點。

同時,袁世凱也希望,抓住這個機會,達到改良政治的目的,建立起君主立憲政體。倘若就此出山一舉平息鄂變,那麼皇族親貴們會更加肆無忌憚,攬權不放,敗壞大局,國無寧日。所以還需要再亂下去,讓載灃和那幫親貴少壯派感到足夠的壓力,倒逼他們交權,實行徹底改革。

總之,袁世凱的策略是,要讓載灃感到足夠的壓力,但又不能讓他感到局麵不可收拾要向外人求救或者索性退回老巢的程度。

對於袁世凱的想法,載灃不可能完全猜透,對他拒絕立即赴任的做法,也沒有太在意。按照慣例,被罷黜的人再起用,總要扭捏客氣一番,不可能一說起用就滿口答應,不妨等等再說,反正起用袁世凱本就是違心的,既然袁世凱不願意,奕劻、那桐、徐世昌這些大佬們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陸軍大臣和海軍副大臣已率陸海軍南下,難道還平息不了鄂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