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重燃,英國人坐不住了。英國是當時世界上的頭號強國,對各國重大事務發言似乎是道義責任;更重要的是,英國是在華投資最多的國家,而且投資集中在華中、華南一帶,利益攸關,不容坐視。11月25日,就在載灃被迫放棄召見大臣議政的當日,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拜會袁世凱,雖然是老朋友,但是涉及兩國利益,朱爾典口氣嚴厲,提醒袁世凱說:“戰事的繼續進行,將使漢口的英國人士遭受危險並感到惶惶不安。”其實,袁世凱很樂意英國的幹預,這樣他就可以找到停戰的借口,來排除滿洲親貴和主戰派的幹擾,所以立即向朱爾典保證“樂於下令停戰”。他提出了保留君主立憲政體等停戰條件,請朱爾典通過駐漢口領事葛福與民軍方麵斡旋。

事實證明,隻要袁世凱下令開戰,南方民軍就不堪一擊。11月29日,政府軍收複漢陽,架在龜山上的大炮威脅武昌。民軍總司令黃興提議放棄武昌,雖未被采納,但黃興主動放棄防守,棄職潛行上海,黎元洪也出城躲避,通過英國領事葛福,向袁世凱提出停戰要求。

馮國璋部士氣大振,誓言一鼓作氣,收複武昌!

可是,袁世凱卻強令馮國璋停止進攻,立即休戰,英國駐漢口領事葛福奉朱爾典之命,斡旋雙方並簽訂了停戰協議。

袁世凱的這個決定,引起了主戰派的憤怒。直隸總督陳夔龍急電袁世凱:“所謂調和者,兩方居同等地位,始各有開議資格。現今革黨皆我臣民,作亂犯上,自取屠戮之戚。我軍已得漢陽,與武昌僅一江之隔,黨人已聞風喪膽,漢江沿岸,船隻何止千艘,頃刻即可飛渡。武昌若複,中外人心大定,沿江下遊各省亦得所屏蔽,不至望風而靡。”親貴中的少壯派也圍攻袁世凱,質問他拿下武昌輕而易舉,為什麼下令停戰?袁世凱一時無話可說,隻能說“既經英使調處,不宜徑行用兵”。把英國的介入作為擋箭牌。

馮國璋大惑不解。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停戰呢?即使要和談,拿下武昌再和民軍談,不是更有資本嗎?況且,那些人拒絕接受君主立憲政體,已經沒有和談的餘地了,還談什麼呢?所以,他對停戰之事,一萬個不理解、不願意,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馮國璋按捺不住,躍躍欲試。袁世凱已有準備,在馮國璋部攻下漢陽的次日,即發表以北洋另一大將段祺瑞署理湖廣總督,而馮國璋調京。同日,以上諭形式命蔡廷幹、劉承恩前往武昌,與黎元洪方麵進行接觸。

這時,東南重鎮南京告急,袁世凱也未施以援手,相當於坐視其被江浙聯軍於12月2日攻陷。這讓主戰派怒不可遏!他們向袁世凱提出嚴厲質問。

袁世凱不為所動。他回敬說,不收複武昌算得了什麼?南京比武昌重要得多,不是失陷了嗎?意思是說,收複一個武昌沒有任何實質意義,乃至救援南京也於事無補,因為人心浮動,軍心不穩,單靠武力已經解決不了問題了。言外之意是指責親貴們腐敗、顢頇,逆潮流而動,喪失人心,敗壞大局,現在反叛已遍及全國,還要以武力相向,會更加不得人心,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隻有通過和談,才能穩定軍心,收拾人心,將其導入君主立憲的軌道。

這時,袁世凱決定向南方讓步。按照他的計劃,仍是通過召開各省代表會議的方式討論國是,既然獨立各省拒絕派代表赴京,那麼停戰後,即在武昌召集各省代表會議,討論和平條款。

對南方讓步,對載灃,袁世凱卻再次出手相逼。

新內閣成立後,袁世凱並沒有一步到位逼載灃辭職,是因為禁衛軍還在載灃和載濤手裏,擔心逼迫過急,會引起反彈,所以隻是提出不再入對奏事。接著,袁世凱向載灃提出:“當此幹戈擾攘之際,皇族必須親自出征。”他這樣說,一方麵是回擊皇族親貴們的攻擊,意思是你們整天叫囂要征討,那就自己出征試試看;另一方麵則是以此逼迫皇族將最後的軍權——禁衛軍統率權交出。果然,這一招很見效,載濤聞言要率兵打仗,急忙自請解職,乖乖交出了禁衛軍總統一職。袁世凱即令馮國璋接任禁衛軍總統。

這是一石三鳥之策。段祺瑞更能領會袁世凱的意圖,有他在南方坐鎮,袁世凱可以放心;馮國璋與皇族關係密切,曾經擔任過皇族貴胄學堂的總辦,名義上說,載灃、載濤、毓朗等人都是他的學生,所以袁世凱提議由馮國璋擔任禁衛軍總統,載灃隻得答應,從而從載濤手裏奪取了禁衛軍統帥權。待馮國璋到任後,奉命先將禁衛軍炮隊調援山西,再將彈藥運往湖北前線,除調發外,禁衛軍在京人數僅留三四千人,且無炮無彈,解除了對袁世凱的威脅。

這時,逼迫載灃下台的時機成熟了。

但袁世凱並沒有直接提出這個要求,而是采取了迂回辦法。當隆裕太後問奕劻和袁世凱為什麼停戰的時候,得到的答複是,革命黨太厲害,咱沒槍炮沒軍餉,打不了這個仗。隆裕太後說,不能找外國人幫忙嗎?他們說去問問,過了兩天說問過了,外國人說攝政王退位他們才幫忙。

一旦挑明這個話題,載灃絲毫沒有猶豫,欣然接受。

攝政王是慈禧太後生前指定的,相當於將大清帝國江山社稷托付給載灃了,麵對江山社稷不保的危局,辭去攝政王之位,就等於放棄了承擔的重大責任,載灃何以這麼痛快就接受了呢?

這是符合邏輯的。

載灃治國的一切底氣,來源於“有兵在”;如今“兵”不是起來造反,就是逼他退位,都不站在他這邊了,他已失去僅有的自信,完全束手無策,與其這樣,倒不如躲開為好。

12月7日,他最後一次以攝政王身份召見慶親王奕劻和內閣總理大臣袁世凱,“妥商弭亂政策”(載灃日記中語),所謂弭亂政策者雲雲,不過是自找的台階而已,實際上是商量攝政王退位一事。大略是攝政王退位後,國務完全由內閣承擔責任,應請頒布詔旨蓋用玉璽並覲見典禮,由隆裕太後率同皇帝將事;任命世續、徐世昌為太保,盡心護衛聖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