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他往我臉上瞧了一眼,大約是看我眼睛發亮,一副洗耳恭聽驚天大隱秘的模樣,說:“你也別指望聽見什麼精彩故事,當年的事情說穿了一句話,有人自殺而已。”
我心裏納悶,問:“就是有人自殺?您開玩笑了吧,光是幾個人自殺,能讓您這個老刑警心裏發毛?”
“嘿,當年我可還沒這麼老。再說,有人自殺,那得看是多少人自殺了。”
“啊,多少人?”我立刻意識到,當年死在精神病院裏的人,必然不止六七個。
“多少人啊,嘿嘿。”薑明泉隻是使勁吸著煙,並不答話,似是在回想往事,又似在掉我的胃口。如果是後者,那他很成功,我心裏就像有十七八隻爪子在撓一樣,盼著他下一秒鍾就說出答案。但另一方麵,又有些畏懼,仿佛當年發生過的那些可怖事件,在薑明泉還沒說出口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發散恐懼的氣息了。
我和他默默走著,拐過街角的時候,他已經把煙抽完,將煙頭扔在一棵行道樹下。我以為他終於要開口,卻不料他又點上了一枝。
有本事你把我送你的一條煙都抽完也不開口,我在心裏想。
然後他開口了。
“這精神病院啊,文革的時候就有了。那一陣子,被逼瘋的人不少啊,我二舅就是被送在裏麵,也是自殺死的。這不稀奇,精神病院嘛,當然自殺率高囉。到了八幾年的時候,隔一兩年,那兒就會有病人自殺,最高的一年,八九還是九零年,一年裏自殺了兩個病人。這還是死成的,沒死成被搶救回來的,那就多了。這都正常,精神病院都這樣。”
他說到這裏,停下來走進路邊的熟食店,又買了一份豬肚子。
“九一年的時候,精神病院的老院長退休了,調了個年輕的新院長過去,三十多歲,叫金斌。這個人啊,是我們武夷山市本地人,大學考出去以後,畢業就在福州當精神科醫生,被市衛生局當人材引進回來了。我們武夷山市雖然小,但是能當精神病院院長,管著幾十號人,還是很不錯的待遇。他過來以後,有一些新的措施,其中一條,就是讓醫護人員,得走近病人,努力聽聽病人的那些個瘋言瘋語,不要不耐煩,說是這樣有利於治療。他還發明了個稱呼,叫什麼體驗式療法,嘿,合著他是拿一整個醫院來做他的醫學實驗來了。九一年精神病院沒死人,九二年就不對了,頭七個月裏死了四個,兩個是病人,還有一個醫生一個護士。”
“這我知道。”我說:“南平市精神衛生中心還專門派人來評估過醫院工作人員的精神狀態是吧。”
“你知道的倒不少。那種評估能有什麼結果,吃頓飯喝頓酒,還不是一切正常。那兩個評估的人也沒落好,後來背了處份。哎扯遠了,那個金院長啊,膽子不小,或者說他是在改革創新之路上越走越遠,剛剛通過了評估,馬上搞了個開放參觀。”
我立刻想到了那張印著一雙眼睛的宣傳單。
“他們印發了宣傳單,請市民來參觀精神病院,你說這不是發神經嗎,瘋子有什麼好看的。他們單獨搞了個參觀病區,裏麵是一些,嘿……”薑明泉頓了頓,像是在斟酌用詞:“說是些病情比較輕,沒有攻擊性的病人,參觀者可以在醫護人員的陪同引導下,和他們近距離接觸。幸好啊,幸好去的人少,他們從當年的十月一日國慶節開始開放,到十一月九日,一共就隻有十七名參觀者。”
“幸好是什麼意思,這些參觀的人出了什麼事情?”我心裏隱約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情不自禁地問了出來。
薑明泉卻沒有直接回答:“我們局裏,是從十一月五日介入的。我們這座小城,別看平均收入不高,但大家各有各的活法,日子都過得挺瓷實的,不提精神病院,幾年都見不著一個自殺的。每次要是出了件自殺案,嘿,那背後準有什麼小道消息,傳得滿城飛啊,得念叨好久呢。所以,那年十月份一下子出了這麼多的自殺案,誰都覺得不正常啊。本來那麼明確的自殺案件,我們是不會查的,但這麼密集,也太妖蛾子了。案子是派給我的,我就一家一家的摸情況,起先壓根兒就沒往這上麵想,問的都是收入啊感情啊,一般自殺不都是因為這個嗎。但大多數自殺的,都沒這種問題。然後再想起來問自殺前去過什麼地方,這一問啊,嘿,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思┆┆兔┆┆在┆┆線┆┆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