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翔被送到分局看守所拘押了一個多月。『可*樂*言*情*首*發』
這中間,不斷有人來提審他,有和善的,有凶煞的,有認真的,有敷衍的。他不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目的何在?也不知道這裏麵有何程序。也許那個年代根本就沒有什麼程序,某位領導的一句話就是程序。多年後,鳳翔知道,有許多正直的幹部秉承“實事求是”原則為他開脫,但都沒有成功。那個權傾一時的大人物的一句“天理不容”早就成了金科玉律,早就為他的所謂問題結結實實定了調子。在那位大人物的關照下,他被清理出教師隊伍押送回鄉下老家了。
在看守所的日子裏,黃秋菊多方奔波,通過努力,探望過鳳翔兩次。鐵窗相隔,陰陽兩界。不幾日,黃秋菊這個幹練的、平時就瘠瘦的女人幾乎失了形,眼窩深陷,顴骨突出,臉寡黃寡黃的。鳳翔知道,黃秋菊的壓力比他大得多。想想看,一個黨政係統年輕有為事業正蒸蒸日上的處長,一個以筆杆子著稱時常給人們作報告的女強人,一個已超出本係統名氣不小的理論家,居然和一個所謂的逃亡地主同床共枕多年,是多麼令人不可理喻,簡直比黑色幽默還幽默!其影響範圍之廣是可想而知的。他覺得實在對不起黃秋菊,如果結論不變,那麼,他們的緣分也就必然到頭了。
如果說在城裏、在正規的看守所還算天堂,那麼,他被貶到農村無疑就是進入地獄了。
鳳翔被押送回鄉後,先在四清工作組領教了訓話,又到貧協接受了教育,然後就被放回家了。
真是物是人非。
前不久回家時門口貼的大標語還在。不同的是,那次,他是一名**員、中學校長、國家幹部,這次卻是漏網地主、反革命分子。天上人間?不,是人間地獄,而大門外凶神惡煞的大標語無疑是最靈驗的讖語。
無休止殘酷的批鬥開始了。
愚昧是可怕的,而一旦愚昧披上了光鮮的外衣那將變得更可怕。人,有時被一種似是而非的所謂信念攫住,就會變為一隻充滿野性的狼。鳳翔想不到,前不久還和他說說笑笑親密無間的一些人,在一些虛妄說教蠱惑下,對他竟是那樣的仇恨。前不久還哥長大短見人靦腆的小青年,瞬間竟變成以打人動粗為樂的劊子手。
作為會議室的大飼養室裏,依次批鬥著幾個漏劃地富分子,老牌的幾個地富分子也被做為陪綁。
在賣房子賣地問題上,鳳翔始終以契約上的日子為依據——神差鬼使的,幸虧,他還找到了這份契約。按那個日子,無疑,他正好跨進了貧下中農之列。可是把莊子空置的那幾個月算上,他又必然跨入大地主的行列。而工作組的目的正是後者。如果他這個上麵欽定的大魚都定不上地主成分,那麼,另外幾戶小蝦又該怎麼辦呢?於是,對他這個死硬分子隻能施以無產階級鐵拳了。鬥爭不斷升級,“噴氣式”、罰跪、疲勞戰、車輪戰都嚐試了,最後,甚至把他吊到飼養室的大梁上。那個愚昧的本家侄子,竟飛起一腳向他前不久還十分尊敬的三大踹去,哢嚓一聲,鳳翔的肋骨斷了幾根。硬氣的鳳翔疼得渾身是汗,還是死不鬆口,最後使出渾身氣力道:“要我認也行,我單獨扛,恢複國藩的貧農成分,一座宅院為什麼要攤在兩家人身上!”鳳翔昏死過去了……
這話講得在理啊,人們竊竊私語著,會場亂了。先是來福看不下去,喊道:“打,再打,要出人命了!”
解放後,黃賭毒絕跡,來福想賭也沒地方賭,沒人和他賭,賭癮不戒自除。壞毛病一改,不用學也學好了,換了個人似的,眾人也很高看他。他這個貧雇農代表在村裏說話一直很有分量呢。
貧協主任是個好人,也早就看不過眼這麼整人,見此情景,站起來厲聲喝住那個打人者,忙讓人把鳳翔解下來。四清組長坐不住了,草草終止了會議。
鳳翔因傷整整臥床一個月。對鳳翔的遭遇,村裏不少人開始不服氣了。這人硬氣,和他大一樣,是咱老先人的種,行!人們私下稱讚著,還有的公開為他叫屈,甚至貧協主任也認為鳳翔的話在理。這天,鳳翔的啟蒙先生、平日很少出門的老秀才爺也讓人攙扶著顫巍巍來探視鳳翔。秀才爺九十多歲了,多年,一直賞識鳳翔的學識、為人,一直疼愛他這個本家孫子。怕鳳翔想不開,開導了他好久,還談到鳳翔父親的很多往事,勸慰他道:“娃呀,好花咋能讓人占盡?記住,能受天磨是鐵漢,不遭人嫉是庸才。記住,境遇逆處須從容。不經磨,不成佛!翻不過火焰山,到不了極樂天!想開點,你知道往後是個啥樣?學學你大,世事大著呢,日子長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