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廉輕輕搖頭:『為了……一點金子……他們自己內訌,已經……死了好幾個……我本想偷偷溜走,卻……卻被他們發現……』
說著一陣咳嗆,吐出一口血來。
那渾身是血的人,正是田廉。
隻見他衣襟已被鮮血浸透,身後迤邐一線,都是斑斑血跡。
黎啟臣急忙跳下樓,打橫抱起他,一提氣,縱躍而上。怎奈傷腿還是吃不住勁,一個趔趄,跪倒在樓板上。
晏薇聽到聲音,忙出來查看,和黎啟臣一起,把田廉半扶半抱擁進樓內。公子琮已經包紮完畢,正在穿衣,見此情景,也一驚站起。
晏薇取過水來,為田廉清潔傷口。隻見他胸前一道刀傷深可入肺,隨著呼吸,鮮血夾著泡沫,汩汩湧出。晏薇用化玉膏調和炭灰,堵住傷口,又為他針砭點穴止血。
田廉傷勢雖重,但神誌還清醒,隻見他提起右臂,手指在衣襟上反複搓撚了幾下,蹭去了手指上的血汙,把兩根手指插入腰帶中,從腰帶內側抽出一個布條,似要遞給公子琮,怎奈手臂無力,隻一舉,又垂了下來……公子琮忙搶上去接過。
那布條是一正一反細細折疊成條狀的,展開來,是一大塊葛布,蒼灰色的布麵上,用墨綠色的草汁畫著山川道路,竟是一幅手繪的地圖。和之前公子琮給童率的那幅相比,雖然粗糙了很多,但線條走向極為相似,同樣是出穀道路的地圖。
公子琮緊緊握住田廉的手,低低說了聲:“謝了……”
田廉咧嘴一笑,說道:“看到那字條兒,就知道……公子有難,就帶著他們來了……想著這裏人多……不多帶幾個幫手不行……若是……公子真想……賞賜小人什麼,也不必……不必這樣,打發人……帶小人入穀便是。”
黎啟臣聽了一怔,想想也確實如此,凡是收到字條的人,必然都是在穀中見過公子琮的人,此時見他留書說穀中有寶藏,確實很難取信於人,天底下哪有發現寶藏還到處傳揚的人?更何況以公子琮的豪奢,又怎會在乎什麼寶藏?也許被貪婪迷住眼睛的人會相信,但凡稍有一線清明,仔細想想,便知道此中必有蹊蹺。
公子琮道:“誰傷的你?我要為你報仇!”
田廉輕輕搖頭:“為了……一點金子……他們自己內訌,已經……死了好幾個……我本想偷偷溜走,卻……卻被他們發現……”說著一陣咳嗽,吐出一口血來。
晏薇搭著田廉的脈,輕輕搖了搖頭,一臉淒然。
其實不隻晏薇,誰都看得出來,田廉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公子琮道:“你既然已經猜透寶藏是虛言誑語,又何必為了救我犯險?”
田廉咧嘴一笑,因剛才嘔過血,齒縫裏全是鮮紅的血色,看上去有些可怖:“既然……獨獨給我這個……想必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猜……一定是公子有難……找不到出穀的路……我若不來……豈不是……耽誤了公子……各國貴族我見得多了……隻公子一個人……會平等待我……”
公子琮垂淚歎道:“我並不是什麼貴族公子,隻是一個囚徒而已……”
田廉眼睛半閉,輕輕搖了搖頭:“公子的……那種氣度……我早就知道……不是常人……”
田廉死了。
他閉著眼,神態安詳,修長的睫毛上掛著一點露……也許是淚。這麼一個相貌猥瑣的人,竟然長著這樣又長又彎的睫毛。很多美好,隻是因為被平凡粗鄙的表象掩蓋住了,才讓人難以發現。
公子琮靜靜地把那塊葛布照原樣折疊好,也塞在腰帶內側。想想又怕掉了,取出來,繞在帶鉤上打了一個結。晏薇拿過熱水給公子琮淨手,又自顧自去收拾那些銅片玉片。
公子琮怔怔看著田廉的屍體,過了很久,突然問黎啟臣:“你以前見過死人嗎?”
黎啟臣點點頭,又想到了公子瑖,輕輕歎了一聲。
公子琮又問晏薇:“你呢?”
晏薇手中不停,淡淡說道:“見得多了……”
公子琮像是對兩人說,又像自語:“我還是第一次……”
晏薇低頭洗滌著玉片銅片,也像是自語:“你害了他。”
黎啟臣卻道:“他救了我們。”
晏薇抬起頭,盯著黎啟臣:“那鴿子,原說是引惡人入危地,結果卻是讓好人不顧性命前來,他還以為,隻有他一個人收到了信息……”
公子琮長歎一聲,道:“我也並未想到,不隻來了他一撥人,還帶了這群亡命徒……”
晏薇道:“他是怕你被那些仆從挾持,他一個人鬥不過,才帶了這些人來,沒想到害了自己……”話音未落,隻聽得樓下一陣喧噪。
又一次,公子琮凝立樓頭。還是昨天那件衣服,隻衣襟袖口多了幾點田廉的血跡,但公子琮整個人的氣度,已經不似昨日那般瀟灑自如,七分是悲傷,三分是憤懣。
黎啟臣右手按著劍柄,全神貫注地看著下麵的動靜。
下麵隻有六個人了,人人身上都濺著血,其中一個人手臂上受了傷,不知道扯了誰的衣服,胡亂包紮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