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伯說,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
子犯請擊之。公說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困人之力而敝之,不仁;矢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也。”亦去之。
【賞析】
《燭之武退秦師》記敘的是秦、晉聯合圍攻鄭國時的一個故事。小小的鄭國被當時的兩個超級大國包圍,可以說是危在旦夕。緊急關頭,勇於自責的鄭文公采納了慧眼識英才的佚之狐的建議,派能言善辯的燭之武前去說服秦伯退兵。
本文的中心人物燭之武,雖然因為此前鄭文公有眼不識泰山埋沒人才而滿腹的委屈和牢騷,但國難當頭,深明大義,不記前嫌。以捍衛國家主權的使命感,毅然隻身赴敵營。以機智善辯的外交才能,巧妙地利用秦、晉之間的矛盾說服秦伯,分化瓦解了秦、晉的聯盟。秦伯不但不再圍鄭,還與鄭人結盟,消除了鄭國的危機。
燭之武不卑不亢,委婉曲折,步步深入,說服秦伯,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首先,文章雖然短小,但有頭有尾,前後照應,結構嚴密。開頭兩句“以其無禮於秦,且貳於楚也。”暗示了事件的背景,為全文的發展作了鋪墊。
圍攻鄭國的秦、晉兩個大國,表麵上是聯合行動,但他們各有所圖,都是為了擴張自己的勢力,所以,實際上並不是無隙可乘。況且,從當時的情況看,秦、鄭兩國並沒有根本的利害衝突。這樣,讀者就不難想象,燭之武說服秦伯還是有一定的必然性,並不是把無的說成有,把黑的說成白。
其次,本文作為一篇說理性的文章,故事簡單,但波瀾起伏,毫不呆板。緊急關頭,佚之狐推薦燭之武去說服秦伯,沒想到,燭之武竟然滿腹牢騷,使事情發生了波折。燭之武牢騷歸牢騷,但還是以國家利益為重。麵對燭之武的牢騷,鄭文公一不勃然大怒,二不一味地做思想工作,而是先動之以情,引咎自責,接著,曉之以理,他讓燭之武明確,假設國家滅亡的話,對他也沒有什麼好處。這也增添了故事的戲劇性。
燭之武在遊說秦伯的時候,一來就說,鄭國被秦、晉兩個大國圍攻,死定了。這種口氣,就象鄭國將要滅亡與他沒有什麼相幹似的。鄭國滅亡與他燭之武不相幹,但與秦國則有利害關係,他明確指出,如果鄭國滅亡,對秦無益。反之,如果放棄攻打鄭國,對秦國則是有利無害。以此作為緩衝。緊接著,進一步說明,鄭國滅亡,不僅對秦無益,而且有害。無論是從曆史的角度講,還是從現實的角度看,秦伯不得不相信這樣一個事實。
秦國單方麵退兵了,子犯勃然大怒,要攻打秦國。兩個超級大國的關係馬上緊張起來,讓人以為,一場大戰已經在所難免。可是,燭之武的一番道理,又一場風波平息。
總之,全部說辭隻有短短的125個字,卻說了五層意思,說得委婉曲折,麵麵俱到,從亡鄭於秦無益,說到秦晉兩國的曆史關係,說到晉國滅鄭之後必然進犯秦國,步步深入,層層逼進,不僅曉之以理,同時也動之以情,真可謂是一張一弛,曲折有致,扣人心弦,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子魚論戰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弗聽。
及楚人戰於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鬥官殲焉。
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列。”子魚曰:“君未知戰。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讚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今之者,皆吾敵也。雖及胡,獲則取之,何有於二毛?明恥教戰,求殺敵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叁軍以利用也,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誌,鼓儳可也。”
【賞析】
春秋早期,宋國在子魚的輔佐下很快即躍居中上國家,但實力尚遠不及楚國。霸欲熏熏又無自知之明的宋襄公急功近利,發兵攻打鄭國。目的在於擴大自己的勢力,為爭盟主奠定基矗楚軍起兵圍鄭,宋楚交戰於泓。宋襄公以虛偽和愚蠢的仁義迎戰,不聽子魚的勸告,結果兵敗泓水,成為千古笑柄。這篇文章就是對這次戰爭的敘記。
《左傳》長於寫戰,該文以極富戲劇性的刻畫及犀利的評議為《左傳》的論戰又樹典範。
文章分為上下兩段,上段敘戰,下段議戰,合而謂之論戰。兩段皆各有特色。上段雖為敘戰卻夾敘夾議。如在敵眾我寡的局勢下,子魚提出了利用敵軍尚未渡過河的天賜良機出擊,公曰:“不可”,敵軍已過河,尚未擺好陣勢,子魚又請出擊,公仍曰:“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坐失良機,宋軍終於大敗,甚至還落下了“公傷股”的笑題。小小段文,尺幅千裏,既敘述了戰爭過程,又賦予了深刻的諫誡,可謂高矣。
宋襄公那虛偽而又迂腐的“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不以阻隘”,“不鼓不成列”的濫調,原本可笑而不值一駁。但作者卻借子魚而作了意味猶深的評論。惟其如此,文章的格調也愈加拔高。如強調利用天險:“隘而不列,天讚我也”,抨擊對敵人發慈悲心,道不如投降服輸算了:“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半老),則如服焉。”尤其提出對兵士“明恥”的教育,以鼓動鬥誌等皆極有見地。難怪該文成為一篇傳誦不絕的軍事論文。
全文言詞犀利、盡中要言。既是論文卻又融入了故事性和戲劇性,從而有很強的可讀性,這就是《左傳》論戰的藝術魅力。
蹇叔哭師
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 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且行千裏,其誰不知?”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無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
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禦師必於肴,肴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 必死是間,餘收爾骨焉!”
秦師遂東。
【賞析】
春秋時期,實力頗強的秦國,早就想吞並六國、稱霸中原。遂與晉國聯合進攻鄭國,被燭之武說退後,秦派兵駐衛鄭國。時隔二年晉文公死,秦穆公以為時機已到,遂欲遠征鄭國以擴大勢力。蹇叔哭諫不聽,終遭慘敗。《蹇叔哭師》便是對這段曆史教訓的敘述。
《左傳》是一部著名的曆史散文巨著,是思想性和藝術性的高度統一,許多政治教訓便是通過多姿多采的文學形式表現的。秦師伐鄭 兵敗,就是以哭諫來表達的。
諫篇在《左傳》中是主要的珍品部分,所諫內容往往關係著戰爭的勝敗,甚至國家的存亡、民族的興衰。這篇文章諫、敘相融,以諫為警策,以哭行為重心,寫的悲愴慟人、餘味深長,所以傳世不絕。
本篇人物形象十分豐滿,開卷即對文章主角蹇叔的政治遠見作了展示。一句“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一針見血,直中秦穆公利令智昏的要害。拒諫而哭師東門之外:“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可謂忠之深,哭之也切!別子時,哭而送之,預言將收屍於征途之中,大有泣鬼神之勢。一個有血有肉,忠臣悲父的形象,生動如見。
文章簡短鮮明、人物形象豐滿,無愧於《左傳》筆法。
晉公子重耳之亡
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欲戰,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祿,於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從者狐偃、趙衰、顛頜魏武子、司空季子。
狄人伐唐咎如,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公於取季隗,生伯儔、叔劉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將適齊,渭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後嫁。”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請待子。”處狄十二年而行。
過衛,衛文公不禮焉。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賜也!”稽首受而載之。
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公子安之。從者以為不可,將行,謀於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薑氏。薑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誌,其聞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薑曰:“行也!懷與安,實敗名。”公子不可。薑與子犯謀,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
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僖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反其國,必得誌於諸侯。得誌於諸候而誅無禮,曹其首也。於盍蚤自貳焉”乃饋盤饗,置壁焉。公子受饗反璧。
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乘。
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叔詹諫曰:“臣聞大之所啟,人弗及也,晉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將建諸,君其禮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晉公子,姬出也,而至於今,一也。離外之患,而天不靖晉國,殆將啟之,二也。有三士足以上人,而從之,三也。晉、鄭同齊,其過子弟固將禮焉,況天之所啟乎?”弗聽。
及楚,楚子饗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穀?”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槁踺,以與君周旋。”子玉請殺之。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其從者肅而寬,忠而能力。晉侯無親,外內惡之。吾聞姬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其將晉公子乎!天將興之,誰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乃送諸秦。
秦伯納女五人,懷嬴與焉。奉匜沃盥,既而揮之。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
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趙衰曰:“重耳拜賜!”
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級而辭焉。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
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納之,不書,不告入也。及河,子犯以壁授公子,曰:“臣負羈絏從君巡於天下,臣之罪甚多矣。臣猶知之,而況君乎?請由此亡。”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壁於河。濟河,圍令狐,入桑泉,取臼衰。二月甲午,晉師軍於廬柳。秦伯使公子縶如晉師,師退,軍於郇。辛醜,狐偃及秦、晉之大夫盟於郇。壬寅,公子入於晉師。 丙午,入於曲沃。丁未,朝於武宮。戊申,使殺懷公於高梁。不書,亦不告也。
呂、郤畏逼,將焚公宮而弑晉侯。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且辭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後餘從狄君以田渭濱,女為惠公來求殺餘,命女三宿,女中宿至。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祛猶在,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君命無二,古之製也。除君之惡,唯力是視。蒲人、狄人,餘何有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鉤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眾,豈唯刑臣。”公見之,以難告。三月,晉侯潛會秦伯於王城。己醜晦,公宮火,瑕甥、郤芮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晉侯逆夫人贏氏以歸。秦伯送衛於晉三千人,實紀綱之仆。
初,晉侯之豎頭須,守藏者也。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及入,求見,公辭焉以沐。謂仆人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居者為社稷之守,行者為羈絏之仆,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國君而仇匹夫,懼者甚眾矣。”仆人以告,公遽見之。
狄人歸季隗於晉而請其二子。文公妻趙衰,生原同、屏括、樓嬰。趙姬請逆盾與其母,子餘辭。姬曰:“得寵而忘舊,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請,許之,來,以盾為才,固請於公以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為內子而己下之。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誌吾過,且旌善人。”
【賞析】
這是《左傳》人物刻畫的名篇。屬僖公二十三年。
重耳,即晉文公,晉獻公之子。重耳作公子時期,因晉獻公的寵妃驪姬欲立兒子奚齊為太子。從此,重耳被逼逃亡。經過19年的漂泊、流亡,終於重振返國,成為了威震一時的春秋五霸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