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不僅通過對話刻畫人物性格,而且通篇敘事也幾乎以對話為表現形式,從而使曆史故事的描述更現生動活潑。
全文層層對話如剝筍、繁簡有致,不枝不蔓,既突出了人物個性,又表現了曆史進程,其錘煉的言辭和形象的情節,使文章更見生動逼真,無愧於《國語》中一篇最優秀的曆史散文。
單襄公論陳必亡
定王使單襄公聘於宋。遂假道於陳,以聘於楚。火朝覿矣,道茀不可行,候不在疆,司空不視塗,澤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積,場功未畢,道無列樹,墾田若蓺,膳宰不致餼,司裏不授館,國無寄寓,縣無施舍,民將築台於夏氏。及陳,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賓不見。
單子歸,告王曰:“陳侯不有大咎,國必亡。”王曰:“何故?”對曰:“夫辰角見而雨畢,天根見而水涸,本見而草木節解,駟見而隕霜,火見而清風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畢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節解而備藏,隕霜而冬裘具,清風至而修城郭宮室。’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時儆曰:‘收而場功,偫而畚梮,營室之中,土功其始。火之初見,期於司裏。’此先王所以不用財賄,而廣施德於天下者也。今陳國火朝覿矣。而道路若塞,野場若棄,澤不陂障,川無舟梁,是廢先王之教也。”
“周製有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國有郊牧,疆有寓望,藪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禦災也。其餘無非穀土,民無懸耜,野無奧草。不奪民時,不蔑民功。有優無匱,有逸無罷。國有班事,縣有序民。’今陳國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間,功成而不收,民罷於逸樂,是棄先王之法製也。”
“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客至,關尹以告,行理以節逆之,候人為導,卿出郊勞,門尹除門,宗祝執祀,司理授館,司徒具徒,司空視塗,司寇詰奸,虞人入材,甸人積薪,火師監燎,水師監濯,膳宰致餐,廩人獻餼,司馬陳芻,工人展車,百官以物至,賓入如歸。是故小大莫不懷愛。其貴國之賓至,則以班加一等,益虔。至於王吏,則皆官正蒞事,上卿監之。若王巡守,則君親監之。’今雖朝也不才,有分族於周,承王命以為過賓於陳,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故凡我造國,無從非彝,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今陳侯不念胤續之常,棄其伉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於夏氏,不亦嬻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後也。棄袞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簡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懋帥其德也,猶恐殞越。若廢其教而棄其製,蔑其官而犯其令,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閬,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單子如楚。八年,陳侯殺於夏氏。九年,楚子入陳。
【賞析】
這是《國語》的論政名篇,出自《國語·周語中》。
故事講陳國國君陳靈公和夏征舒的母親夏姬公開淫亂,常帶著他的臣從到夏氏家荒淫逸樂,並征收民力為他修築夏台。陳靈公忱於酒色不理朝政,導致國家衰敗大權旁落,最後被夏征舒所殺,國家也被楚國攻破而亡。此文反映的就是這一曆史教訓。
這篇文章是一篇論政散文,論政是《國語》散文的一個主要內容。 本文即通過單襄公在陳國的一路所見展開論述,預見了陳侯必亡的理由,很有借鑒意義。
本文所論由小及大,從現象到推理,展示了《國語》論政文的邏輯性和政治性特色。
開卷敘述單襄公看到陳國農田荒廢,莊稼無收的頹落境況,尤其突出了導致這一荒涼景象的原因是陳侯忱於酒色、魚肉百姓之故。那句:“民將築台於夏氏。及陳,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南冠以如夏氏。”即辛辣地揭露了陳靈公與夏姬(夏氏征舒的母親)公開淫亂、殃及百姓的醜行。接著又以單襄公通過天象與農事關係的敘述,強調注重農業生產與國家富強的關係。最後引周製的民本思想,大興農業,健全法製等。尤其突出德治:“昔先王之教,茂帥其德也。”作出了居大國之間隻有信守這些古訓,國運方能長久的結論。陳國違背了這些原則,所以單襄公提出了“陳侯不有大咎,國必亡”的預言。後果驗。陳國終於被楚滅亡了。
全文旁征博引,以古證今,頗有論證文的特色。尤其剖析透徹、層層鋪設,是《國語》論證文中的上乘作。
叔向論憂德不憂貧
叔向見韓宣子,宣子憂貧,叔向賀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其宮不備其宗器,宣其德行,順其憲則,使越於諸侯,諸侯親之,戎、狄懷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以免於難。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欲無藝,略則行誌,假貸居賄,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德,以沒其身。及懷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德,可以免於難,而離桓之罪,以亡於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於國,其身屍於朝,其宗滅於絳。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唯無德也。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德矣,是以賀。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吊不暇,何賀之有?”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
【賞析】
《叔向賀貧》是《國語》論述文的名篇,出自《國語·晉語八》。
春秋末期,禮崩樂壞,奴隸製社會急劇崩潰,那時階級分化激烈,貧富轉化顯著,社會觀念重財不重德,而致世風日下。晉國舊貴族韓宣子正處於由富變貧的轉向,好友老臣以賀貧為托,去勸其立德,試圖重振綱紀。 本文即反映了這一社會動向。
這是一篇論述散文,主要以正、反對比進行反襯。文中通過欒氏及郤氏兩門貴族的興衰作為借鑒,論證立德對貧富盛衰轉化的影響,從而突出“憂德”的重要性,這便是叔向賀貧的主旨。
文章雖然短小,卻說理充足,如一針見血地指出欒武子之轉貴,是因於“宣其德行,順其憲則”,欒恒子之變窮,則由於“驕泰奢侈,貪欲無藝”。郤昭子之被滅族,又因為“恃其富寵,以泰於國”。叔向所言,至情至理,終於使韓宣子誠服,去除了憂貧的症結。篇末一句“若不憂德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吊不暇,何賀之有?”貴在點睛之筆,道出了憂貧不憂德之遺患所在,把論述推向了最高境界,足見文章的匠心。
全文篇幅短小,語言精煉,思想性強,尤其以貧富的轉化,論證的立德道理,其寓含的辨證哲理更發人深思,難怪被曆代所傳誦。
齊薑與子犯謀遣重耳
薑與子犯謀,醉而載之以行。醒,以戈逐子犯,曰:“若無所濟,吾食舅氏之肉,其知饜乎!”舅犯走,且對曰:“若無所濟,餘未知死所,誰能與豺狼爭食?若克有成,公子無亦晉之柔嘉,是以甘食。偃之肉腥臊,將焉用之?”遂行。
【賞析】
這是《國語》的散文名篇,出自《國語·晉語四》。
晉國寵妃驪姬害死太子申生後,又逼走王子重耳。重耳流亡在外達19年之久。在狄國12年後又奔齊國,受到了齊桓公的禮遇,齊桓公配給他薑氏為妻,又給他馬20乘,重耳終於“安之”,他的舅父子犯及隨從怕他居安忘誌,即采取了“醉而遣之”的辦法,送他出齊。這篇文章即是對這段曆史故事戲劇性的記載,因寫得妙不可言,所以傳誦不絕。
這篇散文雖短短尺幅,卻寫得有聲有色而富有情趣。如:“餘未知死所,誰能與豺狼爭食?若克有成,公子無亦晉之柔嘉,是以甘食。偃之肉腥臊,將焉用之?”皆幽默而有趣。寫重耳醒後,“以戈逐子犯”揚言“吾食舅氏之肉”。寥寥數語,把重耳醉遣中途醒來的嗔怪,寫得情趣盎然,把重耳即舍不得妻子薑氏,又不能忘誌的矛盾心理展示得惟妙惟肖。
全文短小精悍,語言錘煉,尤其把人物內心活動的刻畫,通過戲劇性的情節展示出來,更為巧妙。《國語》中有不少把曆史故事戲劇化、幽默化的表現手法,突出了曆史人物形象,意味著《國語》即有嚴肅議論文,也不乏生動的小品散文。
董叔欲為采援
董叔將娶於範氏,叔向曰:“範氏富,盍已乎!”曰:“欲為係援焉。”他日,董祁愬於範獻子曰:“不吾敬也。”獻子執而紡於庭之槐,叔向過之,曰:“子盍為我請乎?”叔向曰:“求係,既係矣;求援,既援矣。欲而得之,又何請焉?”
【賞析】
這是《國語》又一篇出色的小品散文,出自《國語·晉語九》。
晉國大夫董叔,想高攀範氏的女兒,叔向曾勸他範氏為富不仁,董叔不聽。結果夫妻不和,其妻董祁去向父親訴苦,董叔被範氏抓住捆縛吊於樹上。此文即諷刺了這一曆史故事。
這篇文章是一篇小品散文,一寫得非常絕妙,當董叔被範氏捆綁吊於槐樹上時,叔向過之,不理。董叔問他你為什麼不替我求一下情呢?叔向回答:你不是要求攀附嗎?現在你已經被係上了,攀援上了,你願望已經達到了,還要讓我替你請求什麼呢?叔向的回答充滿了諷味,對當時社會上存在的攀緣附勢的世風給予了辛辣的嘲諷。
齊桓公求管仲
桓公自莒反於齊,使鮑叔為宰,辭曰:臣,君之庸臣也。君加惠於臣,使不凍餒,則是君之賜也。若必治國家者,則非臣之所能也。若必治國家者,則其管夷吾乎。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寬惠柔民,弗若也;治國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結於百姓,弗若也,製禮義可法於四方,弗若也;執包鼓立於軍門,使百姓皆加勇焉,弗若也。桓公曰:“夫管夷吾射寡人中鉤,是以濱於死。”鮑叔對曰:“夫為其君動也。君若宥而反之,夫猶是也。”桓公曰:“若何?”鮑子對曰:“請諸魯。”桓公曰:“施伯,魯君之謀臣也,夫知吾將用之,必不予我矣。若之何?”鮑子對曰:“使人請諸魯,曰:‘寡君有不令之臣在君之國,欲以戮之於群臣,故請之。’則予我矣。”桓公使請諸魯,如鮑叔之言。
莊公以問施伯,施伯對曰:“此非欲戮之也,欲用其政也。夫管子,天下之才也,所在之國,則必得誌於天下。令彼在齊,則必長為魯國憂矣。”莊公曰:“若何?”施伯對曰:“殺而以其屍授之。”莊公將殺管仲,齊使者請曰:“寡君欲親以為戮,若不生得以戮於群臣,猶未得請也。請生之。”於是莊公使束縛以予齊使,齊使受之而退。
【賞析】
本文講鮑叔牙在齊桓公上台後,竭力推薦管仲執政的故事。為什麼鮑叔牙對管仲如此了解呢?原來二人從小就是好朋友。根據史籍記載,管鮑二人在年輕時,一起做過買賣,一起打過仗。做買賣時,鮑叔牙總是讓本錢少的管仲多得一份;打仗時,鮑叔牙總讓管仲拉在後麵,撤退時則讓他跑在前頭。 別人都以為管仲貪生怕死,鮑叔牙為之爭辯說:“誰說管仲貪生怕死,他為的是老母親多病,得留著性命去奉養母親。管仲的勇敢是天下少有的。”管仲感歎說:“生我的是父母,知我的是鮑叔牙!”這就是鮑叔推薦管仲的基礎,也是後來傳為美談的友情典範:管鮑之交。
本文的背景是:齊襄公奪取齊國君位後,既凶惡又荒唐,他的兩個兄弟也被迫逃往別國避難。公元前686年,年長些的公子糾,逃到了魯國,因為他母親是魯國人。年少些的公子小白,逃到了莒國,因為他母親是莒國人。不久,齊國發生內亂,公孫無知殺了襄公,自立為君。第二年春天,齊國的大臣又殺了公孫無知。齊國有一幫人派使者到魯國迎接公子糾,另一幫人則派使者去莒國迎接公子小白。二位公子開始了君位的爭奪。魯國出兵護送公子糾及其師傅管仲。管仲則領兵堵住公子小白去齊之路。小白和他的師傅鮑叔推說回齊辦喪事去,管仲加以阻擋,並對準小白射了一箭。小白大叫一聲,咬破舌頭,口吐鮮血。其實是他急中生智,麻痹對方;箭隻射中他的衣帶鉤。管仲以為小白已死,不慌不忙保護著公子糾回齊國去。而小白則抄小路,趕在公子糾之前回到齊國,被推為齊君,這就是齊桓公。後來,齊國威逼魯國殺掉公子糾,交出管仲。 本文所述故事就在上述背景之下展開。
本文按兩個自然段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講鮑叔牙推薦管仲的起因和理由。第二部分述鮑叔和桓公共同設巧計迎回管仲的過程。
推薦管仲起因於桓公欲立鮑叔牙為太宰(相當於宰相)。 鮑叔覺得太宰地位煊赫,於國家前途命運關係甚大,非“天下之才”管仲莫屬。這裏有兩點要注意:一、鮑叔牙是齊桓公的師傅,無論避難出奔,還是回國奪取政權,都是勞苦而功高,出任太宰,也是順理成章,理所應當的。難能可貴的是鮑叔牙並不以此心安理得,更不居功自傲,而是以國家利益為重,堅決推辭任命,“若必治國家,則非臣之所能也。”二、當時的齊國雖為大國,但內亂日久,國力衰弱,百廢待舉,非棟梁之才擔綱治政,不足以撥亂反正。轉弱為強。 鮑叔牙認為管仲正是太宰的最恰當人眩“若必治國家者,則其管夷吾乎!”接連二個“若必治國家者”,正強調出鮑叔牙是一個把國家利益放在首位的人物。
鮑叔牙推薦管仲的理由是和自己作對比的,也許是設身處地,更有說服的力量。 鮑叔牙所舉五個方麵不如管仲。第一“寬惠柔民”,指加惠和安撫人民;第二“治國家不失其柄”,指確立治國的準則;第三“忠信可結於百姓”,指以忠實誠意取信於民;第四、“製禮義可法於四方”,指製訂禮義規則,使四方百姓有法可依。第五“執抱鼓立於軍門”。指加強戰備,教民勇於參戰。這五個方麵側重於法律禮製、教育和軍事,似乎缺少農耕經濟方麵的內容,但按傳統觀點看,仍不失為使齊國富強,稱霸天下的必要條件。從中更可看出鮑叔牙並不滿足現狀,處處為齊國未來著想的遠大政治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