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編 詩歌(一)(3 / 3)

《詩經》作為中國第一部詩集,它以豐富的社會生活與創作題材,展示了殷周社會乃至包含著遠古時代的曆史風貌和民俗風情,其中也充溢著作者濃厚的宗國意識和強烈思想感情。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詩經》不僅是一部文學作品,同時也是中國殷周巫覡文化與禮樂文化精神的藝術升華。

在《詩經》作品中,無論是寫歌頌、或寫怨刺、或寫情愛的內容,大都能夠麵對現實,表現出真摯的感情。特別是《小雅》、《國風》中的怨刺詩,現實性更為顯著,開後世諷諭詩歌和叛逆詩歌的先河,初步形成了現實主義詩歌的優良傳統。隨著時代的推進,這個傳統不斷得到發揚光大,但都和《詩經》的首創精神有著密切的承傳關係。

在《詩經》的二《雅》及《國風》中,保存了一些尖銳辛辣的怨刺詩,它們無情地揭露了當時社會的黑暗和政治的腐敗,揭露了激烈複雜的社會矛盾和統治者驕奢淫逸的種種醜行。就時代而言這些作品主要產生於西周末年厲、幽時期及其以後。其中一些作品,出自公卿列士之手,是貴族士大夫們閔時傷亂,諷諭勸戒之作。它們或借鑒曆史經驗,或揭露現實矛盾,或針刺昏君,或斥責讒臣,表現出作者係心國事、維護統治集團利益的忠心誠意。這在精神實質上,與歌功頌德之作實有相通之處。但它們對社會矛盾的大膽揭露,在客觀上具有不容低估的文學思想價值。

在《詩經》的怨刺詩中,還有一些出自民間而經樂官整理後保存下來的作品。這些作品以鋒銳的筆觸,揭示了尖銳激烈的階級矛盾,揭露了統治者的汙行穢跡,辛辣地諷刺和嘲笑了王公大人們肮髒的行徑和無恥的醜態,在一定程度上真實地反映了下層民眾的思想、感情和願望,具有較強的批判精神和較高的文學水平。這些怨刺詩乃是《詩經》的精華之一。在儒家看來,怨刺詩即所謂“變風”,“變雅”,是王道衰落、禮崩樂壞、政教不行、人倫廢喪的產物;其作“刺過譏失”,旨在“匡救其惡”。應該說,這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怨刺詩產生的政治、社會背景和道德、倫理因素。怨刺詩的確是亂世的產物。不過就實質而言,毋寧說它們是生活於亂世之中的詩人們的怨憤的傾訴、不平的心聲。

二《雅》中的怨刺詩大多是西周末年厲、幽時期及其以後的亂世之作。這些作品無不帶有鮮明的時代烙櫻較為出色者,如《大雅》中的《民勞》、《板》、《蕩》、《桑柔》,《小雅》中的《正月》、《十月之交》、《雨無正》、《巧言》、《巷伯》等等,都不外乎閔時傷亂、憤世哀民之作,不僅深刻揭示了尖銳激烈的社會矛盾,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表現出詩人們內心深處的憂患意識。《國風》中的怨刺詩則多出民間,因而較為直接地反映了下層民眾的思想、感情和願望。《國風》中的怨刺詩怨憤更強烈,諷刺更尖刻,具有較強的批判精神。如《魏風·伐檀》、《魏風·碩鼠》對不勞而獲的剝削者的怨責和譏刺,《邶風·新台》、《齊風·南山》、《陳風·株林》對統治階級種種無恥醜行的揭露和譏嘲等等,都無不在辛辣的諷刺中寓含深沉的怨憤,反映了廣大下層民眾不乎的心聲。這些閃耀著思想光輝的怨刺詩,無愧為文學史上很有意義的名篇佳作。而其中表現出的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成為後世詩人心向往之的楷模,甚至成為不成文的批評法則。

《國風》中又以婚戀詩最為精彩動人。此所謂“婚戀詩”,包括《詩經》中以戀愛、婚姻為主題的詩篇,其突出特點是“各言其情”。愛情這一主題幾乎貫穿了曆代有價值的文學作品。而我國文學的這一傳統,正是從《詩經》發源的。應該值得注意的是,《詩經》中的婚戀詩不僅數量較多,而且質量甚高。這些作品無論是“男悅女之詞”,還是“女惑男之語”;也無論是表追求、抒思慕、敘幽會、寄懷念,還是描述婚戀的悲劇、抒發內心的哀痛;都莫不情真意摯,感人至深,具有不朽的價值。《詩經》中的婚戀詩,內容豐富多彩,形式生動活潑。其中一些堪稱熱烈奔放的情歌。此類作品或表現對愛情的大膽追求和對可意情人的熱切相思,或描述熱戀的情景和謳歌愛情的甜蜜,洋溢著一派歡快的情調。如《周南·關雎》、《召南·野有死麇》、《邶風·靜女》和《鄭風》中的《風雨》、《野有蔓草》等,便是其中出色的佳作。《詩經》的婚戀詩中,還有一些可說是深沉執著的戀歌。此類作品或歌頌對愛情的忠實、專一,展現了主人公純潔美麗的心靈;或表現對禮法壓迫的反抗和對婚戀自由的執著追求,揭示了當時在禮法壓迫下,婚戀的不自由給青年男女造成的內心創傷。如《王風·采葛》、《衛風·木瓜》、《鄭風·出其東門》、《鄭風·將仲子》等,便是其中的傑出之作。《詩經》中熱烈歡快的情歌今人愉悅,深沉執著的戀歌使人讚歎,痛苦哀傷的悲歌則激人同情和啟人深思。以《邶風·穀風》和《衛風·氓》為代表的所謂“棄婦詩”,以濃鬱的哀傷情調,描述了沉痛的婚戀悲劇,深刻地揭露了在私有製度下夫權製的不合理,揭示了壓在社會最底層的勞動婦女的悲慘命運,傾訴了女主人公內心的哀怨和痛苦。在《詩經》的婚戀詩中,它們是感人至深的愛的悲歌。這種大膽表達愛情的創作傾向,是來自民歌的表現但當《詩經》被“經典化”之後,就成為一種主流意識形態,從而對中國古代抒情詩歌的發展起到了十分重要而積極的作用。

《詩經》文本中的《周頌》、《魯頌》,這一類詩作為廟堂之歌,或頌揚周王的功德,或讚美周王室的威儀,作品中多用溫文爾雅的筆法,直接體現了西周禮樂文化所達到的高度成就。另外,文本中許多用以描述的意象都具有西周禮樂文化的內涵,如作品在刻劃人物形象時對玉的描繪。原來,玉在西周禮樂文化中既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也是人的道德品質的象征。

《詩經》從春秋時代開始,便被孔子作為六經之一,並尊為學生的教材。孔子把《詩經》從3000篇精選為300篇,從此《詩經》便正式成為文科主要教材。對中國文學藝術的發展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中國之所以成為詩歌的國土,和《詩經》的奠基作用是分不開的。賦詩既被作為交際的媒介,也被作為宣傳道德的工具。因此《詩經》已不是單純的文學作品,而是融政治思想、文學藝術、倫理品德為一體的文學文化巨著。

《詩經》奠定了詩歌的各種韻律,包括隔句押韻、句句押韻及奇句與偶句的交插押韻等,為中國詩歌押韻風格奠定了基矗

《詩經》精湛的比興手法開創了古典詩詞的廣闊領域。所謂比,指通過詩,把事物形象地比附於人,從而借以表達某種思想。如《碩鼠》用大老鼠比喻統治階級。興,即興奮,即借景物的描寫而抒發感觸,如《桃夭》,即通過對桃花和新娘的比興,烘托出詩人對人生美好感觸,起到了情景交融的效果。

《詩經》優美的語言詞彙,對中國文學的發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礎,曆代著書引詩,或詩歌創作都無不以《詩經》為據。尤其重要的是,《詩經》開創了中國民間文學的先河。書中大部分是優秀的民間詩歌,如《國風》中即有大量的傑出的民間詩歌,反映了勞動人民的心聲。因此《詩經》有豐厚的現實生活土壤為創作背景,這也正是《詩經》不朽的緣由。

總之,《詩經》無論從語言藝術、韻律風格和比興手法等各方麵都奠定了中國文學的基礎,對後世曆代的詩、詞、文、賦的發展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賞析】

《關雎》這首短小的詩篇,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據著特殊的位置。它是《詩經》的第一篇,而《詩經》是中國文學最古老的典籍。雖然從性質上判斷,一些神話故事產生的年代應該還要早些,但作為書麵記載,卻是較遲的事情。所以差不多可以說,翻開中國文學的曆史,首先遇到的就是《關雎》。

《關雎》的內容其實很單純,是寫一個“君子”對“淑女”的追求,寫他得不到“淑女”時心裏苦惱,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得到了“淑女”就很開心,叫人奏起音樂來慶賀,並以此讓“淑女”快樂。作品中人物的身份十分清楚:“君子”在《詩經》的時代是對貴族的泛稱,而且這位“君子”家備琴瑟鍾鼓之樂,那是要有相當的地位的。以前常把這詩解釋為“民間情歌”,恐怕不對頭,它所描繪的顯然是貴族階層的生活。另外,說它是情愛詩當然不錯,但恐怕也不是一般的愛情詩。據我看來,這原來是一首婚禮上的歌曲,是男方家庭讚美新娘、祝頌婚姻美好的。《詩經·國風》中的很多歌謠,都是既具有一般的抒情意味、娛樂功能,又兼有禮儀上的實用性,隻是有些詩原來派什麼用處後人不清楚了,就僅當作普通的歌曲來看待。我們把《關雎》當作婚禮上的歌來看。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唱到“琴瑟友之”、“鍾鼓樂之”,不也是喜氣洋洋的,很合適嗎?

當然這首詩本身,還是以男子追求女子的情歌的形態出現的。之所以如此。大抵與在一般婚姻關係中男方是主動的一方有關。就是在現代,一個姑娘看上個小夥,也總要等他先開口,古人更是如此。娶個新娘回來,誇她是個美麗又賢淑的好姑娘,是君子的好配偶,說自己曾經想她想得害了相思病,必定很討新娘的歡喜。然後在一片琴瑟鍾鼓之樂中,彼此的感情相互靠近,美滿的婚姻就從這裏開了頭。即使單從詩的情緒結構來說,從見關雎而思淑女,到結成琴瑟之好,中間一番周折也是必要的:得來不易的東西,才特別可貴,特別讓人高興呀!

那麼,這首詩又有什麼樣的特點,可以被當作表現夫婦之德的典範呢?首先,它所寫的愛情,一開始就有明確的婚姻目的,最終又歸結於婚姻的美滿,不是青年男女之間短暫的邂逅、一時的激情。這種明確指向婚姻、表示負責任的愛情,更為社會所讚同。其次,它所寫的男女雙方,乃是“君子”和“淑女”,表明這是一種與美德相聯係的結合。“君子”是兼有地位和德行雙重意義的,而“窈窕淑女”,也是兼說體貌之美和德行之善。這裏“君子”與“淑女”的結合,代表了一種婚姻理想。再次,是詩歌所寫戀愛行為的節製性。細讀可以注意到,這詩雖是寫男方對女方的追求,但絲毫沒有涉及雙方的直接接觸。“淑女”固然沒有什麼動作表現出來,“君子”的相思,也隻是獨自在那裏“輾轉反側”,什麼攀牆折柳之類的事情,好像完全不曾想到,愛得很守規矩。這樣一種戀愛,既有真實的頗為深厚的感情(這對情詩而言是很重要的),又表露得平和而有分寸,對於讀者所產生的感動,也不致過於激烈。以上種種特點,恐怕確實同此詩原來是貴族婚禮上的歌曲有關。那種場合,要求有一種與主人的身份地位相稱的有節製的歡樂氣氛。

由於《關雎》既承認男女之愛是自然而正常的感情,又要求對這種感情加以克製,使其符合於社會的美德,後世之人往往各取所需的一端,加以引申發揮,而反抗封建禮教的非人性壓迫的人們,也常打著《關雎》的權威旗幟,來伸張滿足個人情感的權利。

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賞析】

詩中“白露為霜”給我們傳達出節序已是深秋了,而天才破曉,因為蘆葦葉片上還存留著夜間露水凝成的霜花。就在這樣一個深秋的淩晨,詩人來到河邊,為的是追尋那思慕的人兒,而出現在眼前的是彌望的茫茫蘆葦叢,呈出冷寂與落寞,詩人所苦苦期盼的人兒在哪裏呢?隻知道在河水的另外一邊。但這是一個確定性的存在嗎?從下文看,並非如此。是詩人根本就不明伊人的居處,還是伊人像“東遊江北岸,夕宿瀟湘沚”的“南國佳人”一樣遷徙無定,我們也無從知曉。這種也許是毫無希望但卻充滿誘惑的追尋在詩人腳下和筆下展開。把“溯洄”、“溯遊”理解成逆流而上和順流而下或者沿著彎曲的水道和沿著直流的水道,都不會影響到對詩意的理解。《蒹葭》中,詩人一番艱勞的上下追尋後,伊人仿佛在河水中央,周圍流淌著波光,依舊無法接近。詩中“宛”字表明伊人的身影是隱約縹緲的,或許根本上就是詩人癡迷心境下生出的幻覺。

以下兩章隻是對首章文字略加改動而成,這種僅對文字略加改動的重章疊唱是《詩經》中常用的手法。具體到本詩,這種改動都是在韻腳上——首章“蒼、霜、方、長、央”屬陽部韻,次章“淒、唏、湄、躋、坻”屬脂微合韻,三章“采、已、渙、右、濁”屬之部韻——如此而形成各章內部韻律協和而各章之間韻律參差的效果,給人的感覺是:變化之中又包涵了穩定。同時,這種改動也造成了語義的往複推進。如“白露為霜”、“白露未唏”、“白露未已”——夜間的露水凝成霜花,霜花因氣溫升高而融為露水,露水在陽光照射下蒸發——表明了時間的延續。

詩意的空幻虛泛給闡釋帶來了麻煩,但無疑也因而擴展了其內涵的包容空間。我們觸及隱藏在描寫對象後麵的東西,就感到這首詩中的物象,不隻是被詩人拿來單純地歌詠,其中更蘊育著某些象征的意味。“在水一方”為企慕的象征,“溯洄”、“溯遊”、“道阻且長”、“宛在水中央”也不過是反複追尋與追尋的艱難和渺茫的象征。詩人上下求索,而伊人雖隱約可見卻依然遙不可及。

詩人的追尋似乎就要成功了,但終究還是水月鏡花。

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