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道家為什麼主張“不德”。
準確地說,老子和莊子主張“不德”,也不是不要道德。老子說得很清楚,如果“絕仁棄義”則“民複孝慈”,可見道德還是要的,隻是不要儒家的那一套,即仁義禮樂,或者說仁義道德。
道家反對儒家的仁義,原因也很多。比方說,虛偽。至少莊子或者莊子學派是這麼認為的。在他們看來,當時的社會和儒家的道德,都極其虛偽。這種虛偽讓莊子或者莊子的追隨者總是忍不住要諷刺他們。《莊子·外物》說,有兩個儒家之徒去盜墓。地麵上望風的大儒問:天快亮了,怎麼樣了?但他不這麼說,他要吟詩:“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在下麵回話:還沒解開衣服呢!這死人嘴裏有一顆珠子。但他也不這麼說,也要吟詩:“未解裙襦,口中有珠。”接著,那小儒便一邊吟詩,一邊盜墓。小儒唱:“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陂,音杯,山坡的意思。這詩翻譯過來就是:綠油油的麥子呀,長在山坡坡;活著的時候不捐善款呀,死了還含顆珠子幹什麼?偷人家的東西,還要講大道理,這“道理”還要用詩來講,酸不酸呀,虛偽不虛偽呀,是不是“偽君子”呀!
莊子反對仁義的又一個原因,是認為這些玩意違背人性。《莊子·駢拇》就說,仁義大概不是人的本性吧(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否則,那些仁者為什麼總是很憂鬱,總是那麼多愁善感呢(彼仁人何其多憂也)?在道家看來,人的本性是天然的,也是自然的。既然是天然、自然的,就用不著刻意,也不能夠刻意。野鴨的腿再短,也不能拉長;仙鶴的腿再長,也不能截短。是圓的就不用規,是方的就不用矩,儒家為什麼總要弄個圓規和方矩(仁義禮樂)來整人呢?有人說,儒家的仁義也很自然。比方說,父子相親,難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嗎?對此,莊子的回答是:這就和禽獸沒有區別了。《莊子·天運》說,有一次,宋國的太宰向莊子問仁。莊子說,這是虎狼的道德(虎狼,仁也)。太宰說,這話怎麼講?莊子說,虎狼也是父子相親的,怎麼就不是仁?顯然,如果認為仁義是道德,那麼,人與虎狼沒有區別。如果認為人與虎狼有區別,那麼,仁義不是道德。
莊子(也可能是莊子後學)甚至還編了一個故事來批判儒家的仁義。《莊子·天道》說,孔子編寫了很多書,希望周王室的圖書館能夠收藏。子路就出主意說,老聃不是周王室圖書館退休的館長嗎?何不找他試一試?孔子覺得有道理,就去找老聃。老聃卻不同意。於是孔子便開始嘮嘮叨叨地講自己的著作。老聃說,這樣講,太慢了,請講要點!孔子就說“要在仁義”。老聃說,請問,你說的這個“仁義”,它符合人的本性嗎?孔子說,當然!一個君子,如果不仁,就站不住腳(不仁則不成);不義,就活不下去(不義則不生)。仁義,當然是真正的人性(仁義,真人之性也),這又有什麼可懷疑的嗎(又將奚為矣)?老聃又說,請問,什麼叫“仁義”?孔子說,懷著一顆愛心,願萬物安樂;愛天下所有的人,沒有任何私心雜念(中心物愷,兼愛無私),這就是仁義。老聃說,噫呀!你們這是存心要搞亂人性啊(夫子亂人之性也)!太自私了!為什麼這樣說?因為在老聃(其實是莊子)看來,天地、萬物、人,都有自己的天性。按照各自的天性去生存,去生活,就很好,就是幸福,甚至就是最高境界(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犯不著人為地再去製定什麼規則。人為地、強製性地去規定,去規範,反倒亂了真性情。儒家這樣做,無非是自以為是,妄想充當救世主。因此,講仁義,不但是“亂性”,而且是“自私”(無私焉,乃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