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以得出結論,所謂“古無為而今有為”是不成立的,但這並不等於道家的主張就沒有道理。我們要問:道家的“無為”,主要是對誰說的?對統治者,或者說領導人。統治者或領導人“無為”,又有什麼好處呢?老子說得很清楚:“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也就是說,君無為則民自為,君不治則民自治,君不給則民自足。統治者什麼都不做,老百姓自己就會做,這就是“自為”。統治者什麼都不管,老百姓自己就會管,這就是“自治”。統治者什麼都不給,老百姓自己就什麼都有了,這就是“自足”。自為、自治、自足,這是老子的希望。自為、自治、自足,就自由。這是莊子的追求。
哈!這不就是所謂“小政府,大社會”嗎?隻不過,這樣一種主張,並不能靠倒退來推行,而隻能靠發展來實現。也就是說,隻有當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時,這種方案才是可能的。這就是我們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
再說“道德之爭”。
前麵說過,道家主張“無為”的第二個原因,是“道無為而德有為”。這話有一定道理。因為道是規律,德是方式。規律本身當然無所作為,方式卻不能沒有可操作性。問題是,在道家那裏,不但道無為,德也無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麼!相反,在儒家那裏,不但德有為,道也有為。因為儒家的“道”,是“有為之道”。他們的“德”,當然也是“有為之德”。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說儒道之爭是“道無為而德有為”呢?
原來,在儒家和道家那裏,道與德有三重含義。一,道是規律,德是方式;二,道是遠古,德是近古;三,道是理想,德是現實。道家認為,規律高於方式,遠古好於近古,理想優於現實,因此取道不取德。儒家則認為,“大同之世”既然不複存在,“道的時代”既然已經一去不複返;那麼,能保住的,也就是“德的時代”;能建設的,也就是“小康社會”。保住了德,也就保住了道。這種態度,無妨叫做“保德以求道”。儒家“保德以求道”,道家“取道不取德”,結果是道家極力推崇“道”,儒家極力維護“德”。道家取道,所以叫“道家”;儒家取德,就應該叫“德家”。實際上諸子百家的命名也不統一。道家和法家依主張(崇道或依法),名家和陰陽家依對象(研究名實或者琢磨陰陽),儒家依身份(儒者),墨家依創始人(墨翟),真是五花八門。當然,我們也沒有必要改過來。
取道與保德,有什麼不同呢?前者理想,後者現實;前者大氣,後者實在。取道,就是一種“要做就做最好”的理想境界。如果不是最好,就寧肯不要。這就是大氣了。道家是向往“大”的。在《秋水》篇,莊子曾這樣描述“大”的境界。莊子說:秋天,雨水隨著時節降臨(秋水時至),大小川流都彙入黃河(百川灌河),黃河之水變得非常之大。站在岸邊和水中的沙洲上隔水相望,分不清對麵的牲口是牛是馬(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辨牛馬)。這時,黃河之神(河伯)就“欣然自喜”,認為普天之下的美都在自己這裏了(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可是,當他順著河流來到北海,“東麵而視”時,卻發現北海之水浩渺無邊,遠遠望去,不見際涯。於是,河伯一改自鳴得意的態度,眺望大洋,對海神(北海若)發出感歎說:今天如果沒到您的門口,那可就危險了。我將會永遠被得道之人嘲笑呀(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望洋興歎”這個成語,就是從這裏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