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討論趙樹理的小說風格的形成時一般都是以他1943年發表的《小二黑結婚》和《李有才板話》為代表作品的,周揚在《論趙樹理的創作》中指出趙樹理“是一個新人,是一個在創作、思想、生活各方麵都有準備的作者,一位在成名之前已經相當成熟了的作家,一位具有新穎獨創的大眾風格的農民藝術家”。郭沫若在評論《李家莊的變遷》時說:“我感覺著這和《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活》一樣的可愛,而規模確實是更加宏大了。這是一株在原野裏成長起來的大樹子,它根紮得很深,抽長得那麼條暢,吐納著大氣和養料,那麼不動聲色地自然自在。”
趙樹理的藝術
風格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形成的呢?趙樹理自己說:“我有意識地使通俗化為革命服務萌芽於一九三四年,其後一直堅持下來。”
據李普的回憶,1934年8月,在趙樹理《山西黨訊》上連續發表了五篇有關文藝大眾化的文章,並大約就在這時立誌要為百分之九十的群眾(農民)寫作,宣稱自己“不想做文壇文學家”而要做“一個文攤文學家”。但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由於一直沒有看到趙樹理早期能體現大眾化風格的小說創作,批評家多把趙樹理的創作風格的成熟和毛澤東的《講話》聯係在一起。隨著趙樹理早期作品的不斷被發現,我們逐漸看到,在20世紀30年代上海進行大眾化問題論爭而沒有產生出真正大眾化作品的時候,在偏遠的太行山山溝裏,趙樹理不光在理論上進行探討,更是在創作中實踐了這種主張,並取得可喜的成績,而這個實績就是趙樹理在1933年創作、1935年發表的《盤龍峪》,由此我們有理由說趙樹理小說風格的成熟應是在1934年左右。需要強調的是在此舉出《盤龍峪》,並不是要否定1943年《講話》對趙樹理小說創作產生的巨大影響,趙樹理的創作和《講話》的深刻聯係是顯而易見的,他的突然崛起和他後期創作過分意識形態化的弊病,以及不斷地受批評都和《講話》密切相關的。舉出《盤龍峪》這個事實,是想讓我們明顯地看到,趙樹理小說創作相對於《講話》有其獨立性的一麵。他的風格在1934年前後形成,他的部分文學主張雖然與毛澤東的《講話》精神不期契合,雖然在1943年後他的小說創作受到了《講話》的極大影響,但我想強調的是趙樹理小說仍保持有它的獨立性的部分。這樣的討論將牽扯出的問題是,趙樹理的出現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並不單純是時代性的要求,《盤龍峪》的出現以及趙樹理在1934年前後文學觀念的形成的這一文學現象,牽涉的是中國現代文學自身發展中一次非常重要的自我調整,是針對五四文學的西化偏頗的民族化的一種努力,是中國小說現代轉型另一路向的可貴嚐試。從這個角度說,趙樹理的《盤龍峪》在趙樹理研究以及現代文學中就顯得很重要了。
《盤龍峪》(第一章)最先是被董大中先生發現的,李國濤在《趙樹理藝術成熟的標誌——讀《盤龍峪》(第一章)劄記》中認為“這篇小說同《小二黑結婚》等在藝術風格上的一致,是一望而知的”,而且認為這篇小說是趙樹理藝術成熟的標誌。後來董大中先生在《在文藝民族化、大眾化的道路上》中在談到這一章小說特點時說:
這章在寫作上有幾個突出的特點:第一,這章裏寫到的人物不少,有名有姓的就十六七個,但它沒有跳躍,沒有突然的“蒙太奇式”的鏡頭轉換。興旺並不是這章裏的主角,但作家是從他去北岩打酒寫起的,以後,作家的筆始終跟著他轉,線條單純,脈絡清晰;這個人物就跟《三裏灣》開頭玉梅一樣,起著把各個場景連接起來的作用。第二,這章裏有人物,有故事。作家寫人物,不借助景物和心理,而是純用白描。或者說,他是在敘事中寫人,著墨不多,但形象十分生動。第三,作家所用的語言,是群眾口語,然而又不是土話。他把口語提煉為文學語言,既易懂,又具有藝術魅力。人物對話,既口語化,又個性化。如春生說話,像個兄長的樣子;和尚說話,愛開玩笑,顯得輕佻;小鬆呢,他話多,一有機會插上一句;興旺則顯出是一個肯幫人的老實人。這幾個特點,也正是作家此後多年小說創作中所表現出來的主要之點。當然,這幾點在《盤龍峪》中運用得還不是很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