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阿祥、阿威逃走後。
何南這才打開門,用身子堵在門口:“阿昆,我醜話說在前頭,如果那兩個揍你的人不在屋裏,你怎樣向我道歉?”
彭昆道:“如果他們不在裏頭,你仍站在門口,我從你襠裏鑽出去!”南叔讓開:“好,男子漢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請便!”
彭昆先在廳內的魚筐裏、臥室的床底、屋梁尋了一遍。
南叔咳嗽道:“阿昆,現在後悔了吧?還來得及,說句對不起我也饒了你,記住以後別騷擾我女兒。”
彭昆和阿飛麵麵相覷,小聲商議一番,走到何南身邊:“老東西,休要耍花招,那兩個人明明是你叫來的,藏在什麼地方說!”
南叔退後半步:“你們講不講道理,才說找不到人鑽我褲襠,現在為何出爾反爾?!”
彭昆:“東莞仔明明是你女兒領著來到市場來的,還想耍我們,難道老子白給人揍了?弟兄們,上,把他女兒帶走抵債!”
一時屋內大亂,彭昆人多勢眾,一下子把何南一家三口製伏了,一些心術不正之徒還趁機占大便宜,在香珠身上亂摸。
香珠一家人拚命叫喊,彭昆擔心惹來鄰居,用毛巾把三張嘴堵上,屋內一下子平靜了。
彭昆不相信兩位東莞仔不在屋裏,大聲提醒:“阿楓,你看到有人從屋頂跑了沒有?”
屋頂上的蘇小楓回道:“沒有,我正要問下麵的情況呢。”
彭昆手執一盞油燈滴溜著一對賊眼在屋內搜尋,照見靠右的牆壁有一個洞直通鄰家,於是一聲尖叫,率眾打開文貴的門逼著要人。
人早已跑遠,彭昆遷怒到文貴身上,用繩子將他綁了,叫道:“何南,你不仁,我就不義了,你女兒和姓文的我都帶走,什麼時候交出兩個王八,什麼時候我還你人!”說畢,率眾揚長而去。
文貴老婆過來給何南夫婦鬆綁,取了口裏塞物,仨人一起追趕。
此時彭昆已經遠去,追了一陣,狗叫聲漸遠,最後文貴老婆提議回去想辦法。
三人返回,適逢陳餘祥、陳百威在屋裏,尋找他們。
陳餘祥一來香港就惹上麻煩,後悔不該魯莽行事。
何南安慰道:“你們不要自責,這麻煩遲早會有的,現在救人要緊,就怕香珠被畜牲糟踏了。”
何南這般說南嬸就急得哭了,扯著陳餘祥的手:“祥仔,你從小就和香珠要好,你一定要救她。威仔,你也幫幫忙。”
陳百威皺眉道:“阿珠在家和我是最要好的,哪怕赴湯蹈火我也要去救她。”
陳餘祥捏緊拳頭:“誰敢動香珠一根汗毛,我非宰了他不可,大不了仍回大陸。南叔,事不宜遲,快領我們過去!”
何南不再多言,吩咐南嬸幾句就走。陳餘祥、陳百威帶上菜刀、砍刀緊隨其後。
彭昆的租房在上環和中環的交界處,地名叫水坑口,過去何南為一些債務上的事去過兩次。
上了年紀的香港人都知道水坑口是個什麼地方。早在1903年前那裏十分繁榮,是香港有名的紅燈區,大小妓寨林立,帶動了其他各行業的發展,一場大火之後,成千上萬的妓女沒有了安身處,於是向香港政府提出要求,希望身有居所。
1904年,第十三任香港總督彌敦到任,恰好石塘咀地區的填海工程已經結束,正準備大量移民,於是下令水坑口的妓寨遷至石塘咀。
水坑口曾為繁華一時的煙花地,茶樓酒家林立,一派歌舞升平,當地人一聽說要搬到上環以西的石塘咀去,一般的平民百姓無所謂,鋪蓋一卷,搬去就行,但做生意的店家損失慘重,於是酒家、店主紛紛請願抗議,舉行了香港開埠以來的第一次群眾示威遊行。
此時的水坑口雖然繁華不再,但通過二十多年的改造已初具規模,大多數業主以出租房屋為業。
彭昆租居的地方是一棟三層樓的一樓,一室一廳,室內住人,廳裏堆放雜物。
陳餘祥到達後,在彭宅周圍查看一番,確認隻有一道前門,才小聲問何南:“彭昆這小子有什麼喜好?”
南叔不解其意,如實回道:“這號爛仔還能有啥愛好,除了賭就是喜歡女人。”
陳餘祥幹咳兩聲,清清嗓子,敲門高叫:“喂,阿昆,附近新來了紅牌阿姑,靚得很呀,快出來啊!”
裏頭悉悉索索很久才有人回話:“昆哥不在,你到別處找他吧。”
陳餘祥道:“你是阿楓吧,我們在一起玩過骰子的,阿昆去了那裏,告訴我?”
裏頭不耐煩的聲音:“他去哪裏我不知道,你明天來找他吧。”
除餘樣本是信口瞎猜,沒想正是蘇小楓,又道:“阿楓,我有要緊事找你,能不能放我進來?”
蘇小楓警惕的口氣:“你是誰?我怎麼聽不出聲音來?”
陳餘祥:“你八成是認識的女人太多把老朋友給忘了,我不告訴你,偏要你猜。”
這一招吊足了蘇小楓的胃口,他哪裏還肯去猜,立馬就開了門。陳百威一個箭步衝了上去,一記勾拳打得蘇小楓眼冒金花,不等他回過神來,脖子亦已被手肘鎖住。一傍的蘇小飛看清是何南領來的人,急著要逃,卻被阿威堵住見沒了去的地方,撲嗵跪在地上求饒:“南叔,饒了我,這事都是阿昆幹的!”
陳餘祥軟硬兼施:“別害怕,我們隻是救人,交出阿珠、文貴就沒你們的事。”
阿楓、阿飛雙雙被按在地上,何南一進來就急著尋找香珠,房內不見人,這時廳堂的魚筐堆裏有人在“嗯嗯”哼著,翻出來卻是捆成一團、嘴裏塞了毛巾的文貴。
陳百威質問阿飛:“快說,香珠在哪裏?!”
這時文貴嘴裏的毛巾已經扯去,接過話說道:“香珠被彭昆帶走……”阿飛忙道:“我知道昆哥在哪裏,可是我一說他會告密!”
陳餘祥把蘇小楓的手向上反剪阿飛手指蘇小楓:“好,我偏要讓你說出來!”
蘇小楓痛得尖叫:“我說,我說。”
原來彭昆準備用香珠、文貴換取陳餘祥、陳百威。回到租房,想起南叔知道他的住處他,便把文貴交給蘇氏兄弟,自己香珠帶到同鄉梁再堂家藏匿。
陳餘祥問清楚梁再堂的住址將蘇氏兄弟捆個結實,嘴裏塞了毛巾裝進魚筐裏臨行不忘記警告道:“好好呆著,如果找不到香珠,回來再收拾你們!”
何南、文貴,阿祥、阿威離開彭昆的租房尋到一處獨立的院子。據蘇小楓說,這就是梁再堂家。
梁再堂是廣州獵德人,世代靠種植荔枝、香蕉為生,早年他的祖宗來到水坑口做水果生意,借著這塊風月寶地很快發達起來,到了他這一輩便改行做賭局。1903年一場大火,他的房子幸免於難,在這裏算是殷實人家,到了塘西風月盛起之時,他又在石塘咀開了一間“旺發”賭館,生意也非常火紅。本來全家應遷居塘西,但梁再堂和所有舊輩廣州人一樣迷信守舊,認為梁家之所以財源滾滾,全得益於水坑口這塊風水室地。一年四季地在塘西與水坑口兩地跑動。
梁再堂六十有二,雖家存萬貫,卻,仍有一樣遺憾:年輕時風流成性,落得個不育之病,但他又不服氣,非要自己的親骨肉不可,曾有幾房姨太為得家財在外借種而孕,都被他發覺後趕出家門。有好幾個八字先生都說他命中有兒,要到六十歲後才“鐵樹開花”。到現在,他仍抱定自己終將有子的信念,一邊吃藥,一邊拜佛。
彭昆和他本是八杆子也沒打著的遠房親戚,順騰摸瓜投到梁再堂門下,先在賭館“旺發”謀得一個看門的差事,但又不好好幹,三日打魚、兩日曬網,梁再堂是位精明的生意人,當然不願白養人,將他辭退了。
彭昆是位很能纏的家夥,明明被梁再堂炒了魷魚,卻在外頭吹噓說是他表叔見他年青、社會經驗不足,讓他去“摸爬滾打”,再予以重任。幾年過去了,人們仍不見梁再堂重用彭昆,漸漸發現他們之間並無太深關係,自然不那麼“尊重”了。彭昆本好事,天天與人爭地盤、搶主顧,開口就罵娘,閉嘴就手,他力氣不大,十次有十一次吃虧,他就以梁再堂侄兒自居騙得蘇小楓、蘇小飛為伍,仨人狼狽為奸,欺行霸市。嚐到了甜頭,彭昆又用同樣的方式欺騙其他廣州籍的同鄉,說表叔梁再堂委托他籌辦“同鄉會”,居然也糾集了三、五十個人。
恰在此時,塘西地區又增加了幾間賭館,對梁再堂的“旺發”構成了威協,彭昆在他麵前一番吹噓,說手下有五、六十人,隨時可拉出來打架,一次有人來“旺發”,彭昆果然叫了一幫人將對方的氣勢壓了下去。從此梁再堂不再小覷彭昆,準許他自由出入梁府。彭昆更加神氣,提出讓梁再堂出任同鄉會會長,梁再堂出於自身利益的需要一口答應,並慷慨地用梁府做為“會總部”。
陳餘祥一行來到梁府,此時彭昆將正在廳裏對梁再堂及同鄉鼓舌搖唇,說這是東莞人蓄謀已久的大陰謀,其用意不是針對他彭昆,而是向整個廣州的在港同胞挑戰,廣州人想要不讓人欺侮,這次一定要齊心協力打出威風來,否則日後任何一個小地方的人都敢蔑視廣州同胞。
彭昆的話很具鼓動性,連梁再堂都認為這一次不能輕易讓步,廣州同鄉會連東莞仔都怕,往後有人來“旺發”撒野怎麼辦?說到此處,外麵的狼狗汪汪大叫,接著門鈴響起,梁再堂起身:“大家靜一靜,我出去看看。”
按門鈴的是陳餘祥和阿威,他們站在鐵門外,四周是鐵柵欄,欄內是梁府深院大宅,僅從外觀氣派就可看出這戶家人的富有。
大狼狗足有小牛大,脖子上掛著一串鈴鐺,躍起吠叫搖得叮鐺響。
按了一陣,仍無動靜,陳餘祥忍不住叫道:“這裏是梁再堂先生家嗎?”傳來了腳步聲:“我就是,誰找我?”門口處,探出一位六十歲上下年紀的男人頭,他身著印花黑綢馬褂,園臉,不大的眼睛下吊著很大的眼袋,沒有胡子,一看就知道是個精明角色。
陳餘祥放心了,知道蘇氏兄弟沒有說謊,於是心平氣和對老人說:“沒什麼,我的一位表妹被人押在貴府,我來接她回家去。”
梁再堂喝住狼狗,對陳餘祥說:“你等一等,有人和你說,這事與我無關。”
梁再堂進去不久,突然大門內燈光四射,原來裏麵還有一個四合天井,一夥持刀執杖的人在天井中一字兒排開。
彭昆抱著胸:“先通報姓名,好認識一下。”
“大丈夫坐下改名、行不改姓,陳餘祥就是我,身邊這位是我的族弟陳百威。”
彭昆:“陳餘祥,我等你多時了,香珠在我手裏,不過不能白讓你帶走!”陳餘祥:“爽快點,有什麼條件請講!”
彭昆:“好,我就不客氣了,我的條件不太苛刻,隻要兩位留在這裏就放人!”
陳餘祥:“此話當真?!”
彭昆:“大爺我從不食言!”
陳餘祥轉對何南:“南叔、貴叔,你倆領香珠回去,我和阿威就留在這裏。”
南叔:“祥仔,他們很凶的,你——”
陳餘祥:“不怕,麻煩是我們惹的,不能連累你們。”轉身對彭昆“開門吧!”
彭昆道:“不行!你得把身上的凶器全部卸下,我沒那麼笨!”
陳餘祥把菜刀從鐵棚欄扔了進去,陳百威也解下了砍刀。
“怎麼樣,現在行了吧?放心,你們那麼多人,兩個。”
有人過來開門,陳百威小聲提醒:“祥哥,小心有變。”
陳餘祥點頭,大門開了,彭昆喝道:“別進來,舉起雙手,搜了身再說!”阿祥、阿威倆人此刻救香珠心切,果然舉起雙手,任人搜身。搜畢,在天井隔開距離對峙。
彭昆沒想到兩位如此大膽,剛才他已經策劃好了,待兩位進來趁機關了大門,亂棍劈打,抽去腿筋,讓他們永遠站不起來!至於香珠,肯定是不會放的,這輩子玩的女人無數,卻從未開過苞,憑感覺香珠是絕對的黃花處女……各位手中執棍,看彭昆的眼色行事,陳餘祥從細微的變化裏聞出了一股火藥味,原打算隻要救出香珠,自己吃點皮肉苦平息此事算了,現在看來這想法是錯誤的,對方的念頭很難猜測……
陳餘祥雙手抱拳:“各位兄弟,東莞、廣州相去不遠,且同飲珠江水,來到這米字旗翻卷的殖民地就是同鄉。昨天上午是我兩兄弟出手太重,現在陪個不是,昆哥若是還不肯依,我和威仔願意以皮肉抵債,隻求不要為難香珠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