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於是在墳前緊急商議,認為按當前形勢,除非分路衝殺,奮勇突圍,否則就會束手就擒,鄭玉蘭雖為一介婦人,但頗有決斷力,且武功不凡。她自告奮勇,由她姑嫂三人帶領一支人馬,在正麵迎擊張近秋,掩護其他人從側翼突圍。
蔡德忠等人堅決不從,認為由姑嫂兩個女子迎擊敵人,而自己堂堂偉丈夫卻突圍而走,日後何以麵對鄭君達在天之靈,何以麵對全國的反清義士?但此話遭到了姑嫂的嚴詞責備,認為反清人物如果因此而全部犧牲,對反清大業沒有任何好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定要想辦法保住有用之身,繼承先烈遺誌。至於姑嫂二人,隻是一介女流而已,而且早就想與亡夫亡兄見麵了,何必攔阻?蔡德忠等無詞以對,隻好忍痛答應。郭秀英又將遺孤二人,托蔡德忠等帶出重圍,長成後繼承亡父遺誌。
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戰鬥於是開始。
郭秀英姑嫂帶領三十多名誌士先向敵軍陣中衝殺,以一擋百,反複衝擊敵營,砍殺清軍數十人。與此同時,蔡德忠等五十多人則從相反方向突圍殺出,清軍畏其神勇,紛紛後退。這批人乃衝出重圍,留下了日後洪門組織的基本力量。
郭秀英,鄭玉蘭姑嫂二人身負重傷,終因人孤勢單,全部犧牲殆盡,雙雙毅然投河自盡。
船夫謝幫恒父子均為反清人士,事後從河中撈出二人遺體,先藏於船中,當天晚上埋葬於三合河畔。當年冬天,又在河畔村落附近,建立“姑嫂廟”,外表和一般村落的“社會壇”一樣,使清廷官員無法識別,以便日後反清誌士前來憑吊。蔡德忠等數十人突圍之後,開始潛伏在附近的山野之中,隨後,分批化裝成各種人物,再行北上,先後到達湖北邊境的萬雲山,山中有一個寺叫萬雲寺,主持名叫萬雲龍,他收容了蔡德忠等人,共同謀劃複明大計。此外,萬雲山的附近還有一名反清誌士,設立了“白鶴道觀”,自稱“白鶴真人”,以研究道教為名,暗中招攬反清複明誌士,此人便是陳近南。陳近南原名陳永華,雍正初年任翰林院學士。身侍清宮,心懷故國。火燒少林寺後,更對清朝不滿,於是辭官回鄉,廁身道教。陳近南與萬雲龍一道一僧,居住如此近,且誌趣相投,蔡德忠等人的到來,更是增加了生力軍。於是他們決定成立一個足以號召天下的組織。事前他們派出很多人馬,分別到各省各縣。邀請各地反清力量的領導人物,集中一堂,共商大事。這就有了洪門曆史上著名的“紅花亭”大結義之舉,其時正是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參加洪門首次聚義大會的首要人物,在文字上有記載的,除了萬雲龍、陳近南及“前五祖”蔡德忠等人之外,來自廣東的有吳天佑、吳廷貴、洪大歲等;來自福建的有吳天成、方惠成、張敬之等;來自江西的有黃昌成、鍾玉英等;明室遺臣及各地的反清誌士,聞訊自動前來的有二千人之多。
“紅花亭”聚義時刻為“醜時”,也就是夜半更深之時。眾人推選陳近南為“香主”。
“紅花亭”聚義之後,香主陳近南就與大家一起策劃進行反清的武裝起義,先由洪門兄弟捐出錢財,毀家紓難者不計其數,集中財力物力後,他便派人分頭到各地招兵買馬,人員陸續集中於襄陽一帶,清廷注意到此地民眾有異動,因此也派重軍集結於湖北省各主要城鎮、要道。
同年八月二十一日,陳近南認為諸事就緒,於是發號施令,登壇點將,任命蘇洪光為“先鋒”,吳天佑等為“中軍”,吳天成等為“後衛”。他向北遙祭崇偵,然後揮軍向湖北中心武漢進發。
進軍之初攻下若幹州縣,到九月初接近武漢時,卻遇上了八旗軍,清將於成龍頗具大將之村,一經接觸,洪軍就被擊敗。被奉為明王崇偵“皇孫”的朱洪竹在亂軍中失蹤,大將萬雲龍亦在戰鬥中戰死。“香主”陳近南命令撤軍,沿途屢遭清軍截擊,殘餘力量,隻好退入襄陽死守。
清軍自然不會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他們立即開始攻城。洪軍雖敗,士氣猶存。也許他們意識到襄陽肯定是他們可以堅守的最後一個陣地,再退一步,則欲退而無所退,於是他們在百姓的幫助下,死守此城竟達三月之久。在此期間,清將屢次投書招降,但陳等洪門英雄絕不為之所動,而守城力量已達到再衰三竭的地步,傷患日眾,糧草不繼。在這種情況下,陳近南召集緊急會議,決定將殘餘部隊分成一股,分路突圍,以保存僅有的力量。倘能突圍成功,各部分散到各地潛伏,待機建立洪門山頭,作長期抗清之計。五股人馬在突圍之前,陳近南留給大家一首詩,他讓大家牢記在心,以備他日聯係時使用。
這首詩就成為洪門史上最有名的一首詩:五人分開一首詩,身上洪英無人知。
此事傳與眾兄弟,後來相會團圓時。
自此之後,洪門組織轉為地下發展,代代相傳,據陳餘祥的師傅說,廣州的“洪勝堂”屬於萬雲龍的遺部。洪門組織經曆過幾百年的演變,組織形勢、入堂儀式及口號暗語雖沒有改變,但實際在行動上早已脫離了“反清複明”的性質,成了各自為政的純黑社會組織。
陳餘祥的師父從師祖手中接過“洪勝堂”的時候,在廣州的洪門組織還有很多,都依靠販賣軍夥、走私鴉片、設賭局、開妓院等維持堂口所需的日常開銷。各個堂口同在一起,經營的也是同樣的營生,這樣難免有利害關係的衝突。實際上,陳餘祥的師父及上輩、上上輩的師祖們,誰也沒有逃脫過江湖恩怨,整生都是在打打殺殺中度過。萬雲飛一生英勇,練得一身使暗器的絕技,江湖上提起“飛鏢萬雲飛”沒有不談之變色的,不知有多少身手不凡的好漢死在他的手下,誰想到了暮年,隨著手槍、炸彈之類湧入黑道、特別是軍閥勢力的介入,使他產生了厭倦江湖風浪的念頭。細想起來,並非是他怕死,而是經曆風險大多,突然產生了對平靜生活的渴望與向往。
陳餘祥、陳百威是他最後的兩個弟子,收下後僅跟隨不到兩年,所授的武功也隻是一些拳腳和刀棍。陳餘祥、陳百威投靠萬雲飛的目的是為了學成“飛鏢萬雲飛”絕技,到最後,萬雲飛不僅沒有傳授,反而勸他們不要涉足江湖,應趁早退出。
陳餘祥、陳百威依師傅之言回到東莞鄉下,想憑著一身力氣耕耘田地謀生,設想生活不遂人願,連年幹旱。隻得南下香港。
陳餘祥、陳百威準備在香港建立第一個洪門組織,發展對象為曬魚場漁民、市場小販及灣仔碼頭的搬運工。這些人對“洪門”雖不是很熟,但道聽途說不少,都知道這是一個秘密組織,加入的人都要拈香拜祭香主萬雲龍,喝血酒,然後練武功,從此後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不再擔心被人欺侮。陳餘祥認為針對這種情況,最利於搞組織,雖不敢保證一聲號召便應者雲集,最起碼會有人響應。
兩位一合計,再跟何南、文貴商量,便一拍即合特別是文貴,早就希望香港能有這樣一個堂口,並馬上獻計:“既要成立這樣一個組織,必須拿出點東西讓人信服,比如當年陳勝、吳廣起兵在魚肚裏塞字條,上書‘陳勝王’,又比如太平天國起兵,洪秀全得益拜上帝會。”
陳餘祥點頭:“文貴叔說的很對。不過,我們可以饒過這一道。不瞞各位,我和阿威在來香港之前已在大陸入過洪門組織,並且還有輩份。”
文貴眼睛為之一亮:“你們真的入過‘洪門堂’?”
陳餘祥點頭:“是的,我們的組織叫‘洪勝堂’,堂口設在廣州,堂主萬雲飛。”
文貴驚訝道:“是不是‘飛鏢萬雲飛’?”
陳餘祥:“正是敝人的師傅。”
文貴擊掌:“這就好辦了,洪門會本身就是一個很有號召力的組織,隻是兩位要拿得出憑證最好。”
陳餘祥從懷裏拿出一麵真絲“委任狀”,上書的職位是“洪門堂”紅旗五哥。
原來加入洪門組織,等級製度十分森嚴,除“龍頭大爺”、副龍頭、護印大爺、護劍大爺這幾位核心人物外,還分為內外八堂。
內八堂:香長,又稱“軍師”。
坐堂:又稱“左相”。
盟證:又稱“中堂”。
陪堂:又稱“右相”。
管堂:又稱“總閣”。
執堂:又稱“尚書”。
禮堂:又稱“東閣”。
刑堂:又稱“西閣”。
外八堂:心腹,又稱“堂內軍師”或“心腹大爺”。
聖賢:又稱“堂外軍師”或“聖賢二爺”。
當家:又稱“當家三爺”或“桓侯”。
管事:又稱“紅旗五爺”。
花管:又稱“巡風”。
賢牌:又稱“守山”。
江口:又稱“檢口”。
麼滿:又稱“老麼”、“銅章老麼”、“鐵印老麼”等。
陳餘祥“紅旗五哥”的級別屬於“外八堂”的第四位,按大陸參加洪門組織的規矩,凡紅旗以上的高層人物,都有山主的委任狀。
陳百威的級別是外堂的花官,又稱巡風,沒有“委任狀”。
文貴是位見多識廣的老江湖,對洪門組織有所了解,接著又和陳餘祥談及什麼“前五祖”、“後五祖”洪門典故、入會規矩,陳餘祥對各種暗語、詩詞都記得滾瓜爛熟倒背如流,文貴一時興奮,竟手舞足蹈起來:“踏破鐵腳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隻要阿祥到時把這些條條框框、立法搬弄出來,保證全香港都會轟動,紛紛加入我們的組織!”
陳餘祥道:“這一點我也有信心,但還得做一些前期工作。比如前五祖萬雲龍、陳近南在紅花亭大結義之前,先放出風聲,說某日在河畔發現一具重五十二斤十二兩的白石香爐,爐底刻有‘反×複明’四字,以暗示‘反清複明’之舉是天意的安排,五十二斤又十三兩的解釋則為‘五湖’、‘二京’、‘十三省’。此外,又特意設置一名來路不明的少年,朱唇方口,儀表非凡,經陳近南、萬雲飛查詢證實之後,認定是崇禎皇帝的孫子,太子妃李氏之子,讓與會之人更覺得這是天意所歸。”
文貴點頭:“這實際上也是洪秀全那一套拜上帝會的做法,不過也很重要,現在有了阿祥的紅旗五哥委任伏,我便在這基礎之上設一個計,由阿南、香珠、阿威分頭去行動,對所有熟悉的人灌輸洪門在江湖上講義氣、劫富濟貧的思想,然後又說大陸洪門組織非常同情香港同胞受盡英國政府及本土惡勢力的雙重欺壓,特派遣武功高深、刀槍不入能飛簷走壁的紅旗五哥及師弟前來拯救。”
眾人一致讚同文貴的題議,文貴得意道:“還有一點也重要,為了便於大家記住這位洪門大俠的名字,阿祥必須有一個上口的綽號,就起名叫‘賣魚祥’怎麼樣?就說這段時間賣魚祥要深入到各處市場,傳經講道。”
南叔道:“這綽號好,我們和彭昆爭鬥,大家對阿祥都有神秘感,這樣一宣傳,相信的人肯定多。”
於是大家分頭行動,菜市場、碼頭、茶樓,到處傳頌著大陸洪門派“賣魚祥”前來香港拯救港民的消息,又說賣魚祥武藝超群,刀槍不入,與梁再堂鬥法,以一當百……這些故事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十天傳遍了銅鑼灣、灣仔碼頭、中上環、塘西及皇後大道各處,到處沸沸揚揚,越說越神乎。
預期效果達到了,文貴按原定計劃放出風聲,說“賣魚祥馬上開堂收徒”,傳武藝和洪門教義。
不到三五天,不少年青人按捺不住,四處打探“賣魚祥”的下落,有人聽說“賣魚祥”經常在春園街市場出沒,便親自跑來尋找……至此,陳餘祥,文貴認為條件已經成熟,便請來工匠、木工將筲箕灣何南、文貴的住宅按“堂口”的布局裝飾一新,放出風聲,說“賣魚祥”將於9月初1在宵箕灣華人住宅區開堂收徒……消息一經傳開,慕名而來者絡繹不絕,陳餘祥預計的人數遠遠超過想像,兩棟平房不夠開堂立壇,於是又把前後四棟房屋租下來,用紅磚砌了圍牆,圍牆正北開一扇大門,門內是一塊空地,這空地是原來的宅主傅靈華拆了一棟舊木屋準備重新興建磚房的宅地,現在被陳餘祥租用,恰好可以做演武之地。傅靈華祖籍福建,祖上早在1840前來港,香港成為英占區後,便和一些外鄉人一起從英國人手中購下筲箕灣大片地皮,準備做菜地耕種,當時的筲箕灣一片荒蕪,雜草叢生,蛇蟲出沒,地價相當便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是傅家命該發財,這片地皮燒了雜草種上菜疏不久,由於這裏緊鄰灣仔碼頭,維多利亞港逐步成了世界最繁榮的黃金港,這樣招至大批碼頭搬運工的湧入,他們大多來自大陸,居無定所,傅家祖先靈機一動,便在此處築起了簡易工棚租給碼頭工人。隨著天然良港的不斷開發,房屋出租業越來越繁榮,慢慢有了錢。傅家鳥槍換大炮,開始大造房屋,經過幾十年的演變,便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傅靈華做為業主,因房屋太多,常為收房租的事苦惱,今聽得大陸“洪門”來此開堂立台,便有心加入,加上文貴憑一張三寸不爛之舌的遊說,立即趕走幾家房客,願意“無償借用”。
陳餘祥既然要重出江湖,當然是以義氣、信用為重,許諾隻是“租用”,待堂口興旺之後,房租一一歸還。
堂口正北圍牆內是一片空地,空地過去是兩棟磚房,可做堂口常用人員的聚會休息地,再向前是以前南叔、文貴的住屋,裏頭折去隔牆,使之變成幾個大間,文貴那邊做堂口辦事處;何南這邊做為會場,正中央設神壇,神壇上方由文貴貼著一張大紅紙,寫著“洪家祠”三個大字。兩旁則寫有陳近南、萬雲龍等前後五祖等洪門曆代人物。
後麵兩棟房子是陳餘祥、陳百威、文貴、何南等人的住處,由於開堂後以後不會再做魚生意,房內布置得十分整潔。
接下來又向傅靈華借了一筆款,做為開堂經費,另外還購置了一批大刀、長矛,專等9月1日正式開堂。
話說“賣魚祥”在香港開堂授徒的消息一經傳開,很快就傳到了彭昆、梁再堂耳朵裏。當時彭昆還不知道“賣魚祥”為何人,隻是這消息給他帶來了震動和竊喜——他向梁再堂鼓噪,說如今又有人欲稱霸香港,必須招兵買馬,擴充勢力,梁再堂身為富人,此時已手忙腳亂,不再像從前那樣吝嗇小氣,放任彭昆去搞。
彭昆在風聲四起中冷靜下來,派人打探,得知所謂“賣魚祥”其實就是陳餘祥,於是冷笑道:“我以為大陸洪門高手真要來香港開堂立壇呢,原來是東莞仔的把戲,騙騙別人還可以,騙我?哼,拾人慧牙的伎倆,從陳勝、吳廣到洪秀全早就玩過了!”
對於“洪門”,彭昆早有所聞並十分懼怕,至於陳餘祥,他覺得沒必要放在眼裏,他向梁再堂稟告事實真相,說這是陳餘祥蓄謀已久的,仍少不得添鹽加醋說他們要來打劫梁府。
梁再堂虛驚一場,但也不敢怠慢,令彭昆想辦法對付。
彭昆向梁再堂拍胸保證,說小小陳餘祥不足為懼,隻是在沒搞到軍火之前還得小心謹慎,特別是要做好偵探工作。
沒多久,彭昆又探知陳餘祥定在9月1日開堂立壇,並已經著手布置“堂口”。
彭昆不大相信一個窮小子開堂能收下多少弟子,決定先不打草驚蛇,暗地裏招兵買馬,擴充實力,單等9月1日給他一個下馬威,叫他夾著尾巴滾出香港。
單說9月1日這天一早,彭昆糾集大批人員,並特意從旺發賭館叫來了向科武、曾英勇,以防不測,隊伍集齊後,浩浩蕩蕩開往筲箕灣華人居地。沿舊路走了沒有多遠,突然被圍牆阻住去路,以為走錯了地方,爬上牆頭一看,才知道沒有走錯,隻是多了一圈圍牆,恰在這時,一個腰束紅帶、手持紅纓槍的崗哨喝令:“幹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