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英勇疑惑地望著莫啟青。
莫啟青忙道:“你不信是嗎?”
曾英勇搖頭:“我是說向科武還在梁再堂手下,我得問問他。”
莫啟青說:“我正要向你打聽他的下落,對你們倆個我打內心欣賞!行,我都要了!”
曾英勇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答複,莫啟青明白他的心意,上下打量他:“看來你的日子過得不是很滋潤。”說著從仿綢唐裝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這裏有五千大洋銀票,先拿去花,花完了再找我。”
曾英勇第一次得到這麼一大筆的錢,心中的所有顧忌一掃而光,他接過銀票緊緊地捏在手裏。
“我們先把軍火生意做起來,回去後跟向科武商量怎麼做,另外還要記得物色人選,花錢的事可以找我。”
曾英勇點頭:“我認識的人多,隻要莫兄一聲號令,馬上可以拉起一幫人馬。”
莫啟青替自己倒上一盞功夫茶,一飲而盡:“先說香港那邊各堂口的情況,多少人馬、什麼樣的人執堂。”
曾英勇於是把香港各堂口的情況詳述了一遍。
莫啟青摸著下巴說:“這些堂口最有實力的應該是陳餘祥的‘洪勝堂’,他‘平分天下’的思想在江湖史也算是開天劈地第一件。按他的做法,我的軍火是發展不到香港的,好在還有一位唯恐天下不亂的彭昆。我這裏有一條,你馬上回去向彭昆彙報,最好請他來一趟。”
曾英勇道:“他說過,隻要有貨,他馬上攜款過來。不知莫兄有何妙策,能不能告訴小弟?”
莫啟青點頭:“我們之間沒啥不可說,隻是尚為期過早不便說,你回去先看看彭昆的態度,我跟他麵談後才能定奪。”
曾英勇次日就回香港,臨行莫啟青特別叮囑:“千萬記住,不要說我是軍火商,更不要透露我有堂口。”
曾英勇說:“莫兄放心,我不會亂說一句放。”
莫啟青:“曾兄保重,恕不相送。這裏的租房,我已替你交了半年租金,鑰匙可帶去,隨時可以回來居住。”
曾英勇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香港,麵對梁再堂和彭昆,想起“身在曹營心在漢”還是有些不自在,好在梁、彭二人並未多想。
彭昆問:“見著莫啟青了?”
曾英勇:“見著了,馬佛引薦的。”
“蘇家兄弟呢?”
“下落不明。聽馬佛說,兩位沒跟他提過購買軍火的事。”
彭昆點頭:“知道了,你坐。”
曾英勇在梁再堂與彭昆的對麵坐下。這裏是客廳,中間隔著紅木茶幾,幾上有茶杯和煙灰缸,四位短裝打扮的衛士把守大門,天井裏來來回回走動著舞槍弄棍的人。
“莫啟青他怎麼說?”彭昆問。
“他請你馬上過去麵談。”
彭昆得意地看著梁再堂:“這是老天爺有意讓‘洪義堂’稱霸香港,莫啟青的軍火果然還等著我們。”
梁再堂喉管裏有痰,像所有上了年紀的男人,肺部有了毛病。彭昆見他不吭聲,又問曾英勇:“他說過要我帶款過去提貨嗎?”
“沒有。”
彭昆摸著下巴:“有點蹊蹺。他應該提這要求……先過去再說。梁叔,請給我一些能在大陸通用的銀票,我明天就去廣州。”梁再堂:“這個好辦,隻是一路千萬小心,軍火出境在大陸是違法的,一旦查出麻煩不少。”
彭昆道:“梁叔放心,我會小心行事。”
次日一早,彭昆打點行裝,帶領六名親隨,和曾英勇一行八人由水路啟程去廣州。
經過一夜的考慮,彭昆認為上百枝槍械目標太大,走陸路沿途關卡多,容易出事,決定租一艘快船,謊稱去廣州販運桐油。當時,香港木船多,桐油需示量大,船家也不懷疑。
船家姓池,名一流,父子倆同在船上,兒子池小容替他當下手,池家是土著,世代以劃船為生,香港逐步繁榮後,由過去的手劃船改為機動船。
船自渡輪碼頭出發經過昂船洲進入珠江口,然後沿大鵬灣、虎門、番禹、黃埔至廣州。
一路上走走停停,彭昆一邊記路線,一邊注意尚途關口,兩天後才到達廣州天字碼頭。
在天字碼頭泊好船,與莫啟青取得聯係,彭昆想在如意樓洽談,莫啟青卻提出那裏靠近碼頭,是警察特別注意的地方,提議洽商地點擇在海珠區的星島酒家,船家及隨行人員留在如意樓。
星島酒家三樓臨北的一間客房裏,莫啟青請彭昆先入,由酒店跑堂伺候,自己趁機悄問曾英勇:“你沒跟他多說什麼吧?”
曾英勇點頭。莫啟青放下心來,隨手把一樣東西塞進曾英勇口袋裏,才入內與彭昆施禮客套。
彭昆道:“兩年不見,莫兄發福了,看樣子日子過得十分光鮮。”
莫啟青:“托福,一個窮當兵的,談不上日子光鮮。”
彭昆聽罷:“莫兄過謙了,你和別人不同,手裏抱著金娃娃。”
莫啟青搖頭:“別提了,哪是什麼金娃娃,是一堆廢鐵,沒給我帶來絲毫好處,這整天提心吊膽。”
“這麼長時間了,難道莫兄還未找到合適的要家?”
莫啟青明白這是彭昆在有意試探,把手往自己頸上一抹:“這是掉腦袋的玩意,我哪裏敢。”
彭昆哈哈大笑:“莫兄過謙了,是賣剩下的才給我吧?”
莫啟青心裏一驚,想這小子果然厲害,嘴上道:“莫某人若有這般能耐,也不必等到今天還在談兩年前的事。不瞞你說,不是絕對可靠的人,我是不敢輕意接觸。”
彭昆放下心來,又想出疑問:“都長鏽了吧?”
莫啟青一愣,原以為彭昆是老手,沒想到會說出這樣一句外行話來,心中暗笑一陣才開口:“彭兄不用擔心,關於武器的保養問題莫某人當兵半輩子還是內行的,凡武器入庫都要用黃油包裹,各零部件浸油,哪怕一萬年後取出來也會像新的一樣。”
彭昆裝做懂行的模樣點頭:“這個當然,可是有了槍,沒子彈也不成呀。”
莫啟青這回終於忍俊不住,笑道:“既然我賣槍給你,就不會讓你拿一堆廢鐵回去,按規矩,每枝槍帶子彈二百發。”
彭昆望著莫啟清:“總共有多少?”
莫啟青:“你全要嗎?”
彭昆:“原則上是這樣。”
莫啟青不願再跟彭昆玩遊戲,說:“實話告訴你,我有一百枝駁殼槍,子彈二萬響,就看你能出多少價。”
彭昆在事前已打聽過行情,為能爭取主動,反問道:“貨是你的,當然得由你開口,要不我說一百元全買下,你會幹嗎?”
莫啟青斟滿一盞功夫茶喝下:“看得出彭兄也是內行人,我也不會獅子大開口,按時下的行價,每枝配二百發子彈一百零五塊大洋,如果由我護送去香港,保護費、路程費另算。”
彭昆道:“好,我都買定了。護送就免了,我自己想辦法,也省去莫兄一大麻煩。”
莫啟青道:“不瞞你說,這保護費和路程費是不能少的,我有一幫兄弟,這批貨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弄出來,一旦成交,就準備離開此地,去香港落戶。”
彭昆點頭道:“我們‘洪義堂’要發展,正需要當過兵的人參與,明天你就集合他們,我們一起過去。”
莫啟青:“多謝彭兄美意,這些兄弟早厭倦槍林彈雨,隻想過清靜日子,如果再涉足江湖,等於從船頭又到船尾,還是沒離開江湖。”彭昆知道再勉強會引起對方懷疑:“也好。兄弟們難得一敘,去如意樓快活,今天我請客,明天莫兄領我去看貨,決定起運日期。”
莫啟青說:“心意我領了,如意樓我是斷不敢去的,怕走漏風聲……另外,我還得跟弟兄們通通氣。”
彭昆起身送客:“莫兄先做好準備,我等聽好消息。”
莫啟青離去,曾英勇問道:“軍師,姓莫的提出護送,那是好事,我們可省去一路麻煩。”
彭昆道:“這個你就不懂了。你以為姓莫的老實?到了香港,他再放出風聲,十幾個堂口正急需武器,我們的計劃豈不砸了?況且他們一夥全都是行伍出身,我們也不是對手,由我們自己運送雖然危險,這年頭隻要有錢哪有行不通的路?”
曾英勇點頭:“軍師果然高明,想得這般深透。”
彭昆很意道:“不高明能當你的軍師麼?傻瓜!”
曾英勇咧開寬嘴傻笑。
彭昆用右手食指頂著比他高一大截的曾英勇:“你小子走運,碰上我這麼聰明的頭兒。這批軍火一旦運抵香港,馬上就把所有堂口消滅幹淨,到時少不了你的好處,我知道你喜歡女人,就分你去塘管那些雞婆。”
曾英勇笑道:“都是男人嘛,軍師你也喜歡女人。”
“你這話說的不笨,哈哈。”
曾英勇把手放進口袋,摸著了一樣東西,記起那是進門時莫啟青放進去的。他走進洗手間,關上門,摸出來一看,竟是一張疊成小船的紙條,打開,上麵寫道:有事請到昌崗路×巷×號找我。
莫啟青的堂口在昌崗路×巷×號,這裏離曾英勇住的星島酒家不遠。
從星島酒家回來,莫啟青便召集心腹黃紹光、黃紹榮密議。黃紹光兄弟是潮州人,身體結實,仿佛每一塊肌肉都凝聚了力氣,黑黑的圓臉、單眼皮、高額頭,兩頰中間長著一管潮州人特有的扁鼻梁。兩位隨同莫啟青出生入死,關係一直不錯。
黃紹光坐下來就問莫名清:“堂主今天與彭昆淡得如何?”
莫啟青說:“彭昆這個人很狡詐,難對付。”
黃紹榮站起,雙目圓睜:“不好對付幹脆一槍崩了他,不要跟他客氣!”莫啟青知道黃紹榮是火爆脾氣,製止道:“問題哪有那麼簡單。開始我們談得很投機,價錢也沒有問題,姓彭的很爽快,但提到由我方護送,他卻不肯讓步,又不說出理由來。”
黃紹光比他弟弟處事冷靜得多,道:“不會是擔我們收費太貴吧?”莫啟青搖頭:“尚未提及價錢他就拒絕了,我們也不是想賺保護費,無非要去了解香港市場。”“這就對了,他肯定也是害怕我們去香港銷貨。”黃紹光道。莫啟青想了想說:“這個問題我認為很複雜,看樣子他也不像要做軍火生意。”黃紹榮道:“那是什麼意思?把他抓來用槍口頂著,他就會說真話。”黃紹光罵道:“你少亂放屁好不好?我在跟堂主商量正事!”黃紹榮虎起雙眼:“你商量正事我就能商量正事?!”莫啟青勸道:“不要吵,都是自己人。”黃家兄弟這才不說話,但眼睛還是互相瞪著。黃紹光說:“堂主,彭昆是什麼用意?不弄清楚會對我們不利。”莫啟青點頭:“說得對,我們一定要把彭昆的用意弄清楚。”正說著,外麵有人報告。莫啟青示意黃紹榮開門,門衛報告道:“外麵有個自稱曾英勇的大個子求見堂主。”莫啟青眉毛一揚,吩咐道:“請他進來!”對黃氏兄弟:“我正要和你們說,有一個人可以告訴我們彭昆的用心何在,他已經來了。”莫啟青喜形於色,很快,曾英勇走了進來。莫啟青把密室門關了:“我正在念著你,你就來了。”向黃氏兄弟介紹道:“這位是我過去的戰友,武功了得。”
黃氏兄弟衝曾英勇一笑,算是招呼。
黃啟青又向曾英勇介紹:“這兩位是黃紹光、黃紹榮,我們‘三山會’的得力幹將。曾兄請坐,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我們正討論彭昆為什麼不要我們護送。”
曾英勇在一張骨牌凳上坐定,莫啟青又問道:“你出來彭昆知道嗎?”
曾英勇搖頭:“他不知道我們是戰友,不會懷疑,你一走他就回如意茶樓去了。”
莫啟青點頭:“這就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憑他彭昆狡詐多疑也想不到這一層。”
曾英勇笑道:“多虧莫堂主留了地址,剛才彭昆對我說,等拿到了軍火就血洗香港,消滅所有堂口。他最擔心你去香港與其他堂口接觸,影響他的計劃。”
莫啟青、黃氏兄弟愕然。
莫啟青歎道:“難怪他先是問我共有多少軍火,再又是不讓我去香港,原來是另有所圖。”
黃紹光、黃紹榮齊聲問:“堂主怎樣處理此事?”
莫啟青眼望著天花板:“從表麵看來,他要消滅香港其他堂口與我們無關,可事實上關係重大,一旦他的陰謀得逞,不僅以後我們不能在香港做軍火、煙土生意,向那裏發展都不可能,他會成為我們的死對頭!”
黃氏兄弟麵麵相覷,這一層,他倆是怎麼樣也意想不到的,光憑這一點,就不得不佩服堂主的老到。
黃紹光說:“那麼我們要千方百計阻止彭昆的陰謀得逞。”
莫啟青道:“說得很對,各位想想,我們怎樣才能使彭昆既達不到目的,而又不怨恨我們。”
黃紹榮道:“我就知道不賣軍火給他能叫他達不到目的,這樣做肯定就要得罪他,堂主有什麼妙計妙策盡管吩咐,我們這些粗人天生就是打打殺殺的料。”
黃紹光橫了他一眼:“你這是跟誰說話,對堂主有沒有禮貌?”
黃紹榮紅著脖子道,“我天生就是這嗓門,堂主也了解,你不要老是揭我的短處。”
黃紹光還要頂嘴,莫啟青說:“阿光,你是哥哥,讓他幾句。”
黃紹光轉對曾英勇說:“你可能還不了解,阿榮從小喜歡和我作對,吃飯爭碗筷,吃菜爭多,連去海邊拾貝殼我的貝殼比他漂亮都要說我搶在他前麵占了便宜。”
莫啟青喝道:“阿光,你有完沒完?!”
黃紹榮見哥哥挨罵,也就不再爭執了。潮州人性格暴烈,好鬥,在家兄弟都不相讓,到了外麵又團結一致,一旦出了鄉,天下潮州人又成了一家,很講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