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1)
我在以前就聽羅切斯特先生提到過芬丁莊園。那住宅隱在一座樹林裏,有些古舊,中等大小,整幢建築很樸實平常。他有時候也到那兒去小住一陣。聽他說那陣子他父親是為了狩獵才買下那處產業。他曾想把那房子租出去,可是由於那兒長年不見陽光,不益於健康,加之地理位置的不便使得沒找著租戶。也隻得罷了。那裏頭什麼也沒有,也沒有家具,隻有兩三間屋子收拾了一點兒供老爺狩獵時小住。
在天將黑時,我下了車,付給了馬車夫錢就朝那宅子走去。天陰沉沉的,刺骨的寒風呼呼地刮著,那毛毛細雨惱人地下著。我是步行去那宅子的。最後一英裏路時,已快到宅子了,卻也仍然是望不到它,那濃密的陰森森的樹林中的樹木全把它給遮住了。我看到了兩根花崗岩石的石柱,於是從那鐵門走了進去。我發現自己竟給籠罩在那樹影斑駁的光影之中。有一條長滿小草的小徑在那滿是樹節的蒼老樹幹之間和樹葉交錯下的拱門中沿著林間通道蜿蜒而去。我就順著那路走著,滿心想著那宅子就在跟前。可竟是走了好長的一段路,越繞越遠,盤旋曲折可卻是總也看不到那房屋或是園子。我想我是不是迷路了,肯定方向不對。周圍是黑色的樹影和暗黑的天空。我停了下來抬頭望望,我看能不能再找一條路。可沒有別的什麼路,有的隻是那橫縱交叉的樹技,那一根根柱子般的樹幹和那夏日晚上的綠蔭。
我仍然往前走著。終於到了稍稍有些寬闊的路上,樹木也開始少些了。首先侵入我眼簾的是一道欄杆,然後接著的便是房屋,屋子的牆可能由於太潮濕的緣故長滿了苔蘚,在那昏暗的光線下,我都快辨不出哪些是樹木哪些是房屋。我穿過那隻插著門閂的一道門,就到了一塊圍起來的空庭園子裏,園子中的樹木像一把倒傘似的向兩旁伸展開來。那濃密的林子下沒有花草也沒有花壇,是一條較寬的礫石路繞著一小塊草地伸展出去。那房子的正麵是兩麵有些尖尖的人字形牆,那窗子是格式的,有些窄,那正門也是很窄的,我踏過一級台階就來到了門前。總的來說,那羅切斯特紋章客棧老板形容的沒有錯,“是個偏僻的地方。”惟一能聽到的聲音便是那雨撲打在樹木上樹葉上的聲音,那宅子靜靜地立在那兒就如同是平時的教堂一樣。“這兒住著人麼?”我不禁自問道。
對,有人住。我聽到了一點兒人動的聲音,有一個人影正打開那窄窄的前門從那裏屋走出來。那是一個沒戴帽子的男人從那慢慢打開的門走到了台階上,立在暮色中。他似乎是想知道天空是不是在下雨,把手伸向天空。雖然暮色是那樣的朦朧,我仍然認出了那是我的主人,愛德華?費爾法克斯?羅切斯特,是他,絕不會是別人。我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他,似乎呼吸也停住了。我不用擔心他會看見我,唉,隻有我能那麼盡情地看他。我不用怎麼努力就可控製自己不激動地喊他的名字,也不那麼急急地衝到他跟前。這個會麵太突然了,而且那痛苦的成份遠遠大於那快樂。他仍是如從前那樣的有著強壯和健康的體魄,體態那麼挺拔矯健,黑發那麼烏黑,麵貌也沒有改變太多或是憔悴不堪。一年的憂傷難過,仍然不能侵害他那運動家的矯健的體魄,也沒有掠去他那旺盛的活力。但是我仍然在那張臉看到了那由於絕望而顯露的憂傷,我不由得想起了一隻在籠中的野獸或者鳥兒受到了虐待,稍不小心順他的意,便會惹來麻煩。那被殘酷破害得瞎了雙眼的籠中的雄鷹,我想該就是像前麵這個參孫的樣子。(傳說古代大力士參孫被出賣後,被他的敵人關入牢中並刺瞎了雙眼。)
哦,讀者,你認為我會由於他失明而易發怒會感到害怕嗎?如果你這樣想我,那你可真錯了。我在心底裏悲傷,但我是多麼想不久後就可以溫柔大膽地吻一下那岩石般的額頭,以及那現在是那麼嚴峻地緊閉的雙唇。但我現在不能,我不想急急地向他問好。他從那一級台階上跨下來,移步似地走向那塊草地,全然沒有了他往昔的堅決大步。一會兒他就停了下來似乎在想該往哪一邊拐。他舉起了一隻手,努力地睜大眼睛,拚命地徒勞地向天空向那圍成半圓形階梯式的樹木望去,從那動作可以知道,他什麼也看不見。他那截斷了的左臂一直給繃直在懷裏,他那伸出的右手似乎想去觸摸一下那身邊是什麼東西。他什麼也沒摸著,那些樹木在那離他幾碼處的地方呢。於是他就不再嚐試了,隻是抱著那隻傷殘的胳膊默默地立在雨中。那雨點是那麼無情凶狠地砸到他那光著的頭上。這時,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約翰走向了他。“先生,要扶著我的胳膊讓我帶你麼?”他問道,“正在下雨呢,讓我扶你回家去吧?”“不要管我。”我的主人有些粗暴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