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穿漂亮點兒。在北京飯店。你住哪兒?我可以騎摩托車帶你去……哦不行,差點忘了,星期六白天我得去參加一個外國軍事代表團的訪問活動。你自己直接到北京飯店。我在門口接你。定了?"
霜降巧笑:"沒定。"
"記住:八點整。我頂頭疼女人遲到。"
晚飯前,程司令領著全體孫兒孫女遊泳,小保姆們當然也得陪著下水。東旗繃著臉不停地遊,忽然對小保姆們吼:"誰笑得那麼浪?犯賤!"
程司令在水裏最多待半小時。他一上岸,曬得汗淋淋的警衛員馬上舉著毛巾浴衣等在階梯口。待將軍穿好浴衣,他跑步到廚房吩咐擺晚飯。
晚飯總是十分豐盛,一般是一個葷兩個半葷和一個素,還有個精細的湯。除此之外,每個兒女都有自己一個風味菜、這便是各家小保姆的職責。這盤風味菜是絕對專屬的、私有的,絕對不興分享。甚至老將軍也尊重這私有權,從不去碰那些盤子,同時也沒有哪個兒女主動邀請父親。沒人認為這局麵滑稽或尷尬。東旗離了婚從婆家搬回後,偶爾也參加晚餐,常常是一頓飯她要換三張桌子,筷子到處侵略。老將軍有時會吼:"什麼作風,東旗?多吃多占!"東旗回嘴:"我給錢唄。諸位報個價怎麼樣?……唉喲,這菜是人吃的嗎?吃一口我得後悔大半輩子!"正因為各家一盤風味菜,小保姆們被迫閱讀種類繁多的烹飪書籍;有些剛從農村來時幾乎目不識丁,為讀懂菜譜,她們裝備了全套學習用具:紙、筆、字典。做晚飯的情景十分有趣,七個小保姆站在大廚房裏各忙各的。廚房在院子另一端,與傭人、警衛、司機的住房連成一排。烹飪時若急需任何原材料,哪怕一根蔥半頭蒜,她們都必須小跑著穿過整個院子,到客廳的冰箱去取。霜降剛進這院就發現貯食品的所有冰箱沒被擱在廚房,而全被擱在大客廳裏,因為客廳的電費是由國家負擔。客廳裏七八個冰箱同時工作著,轟鳴不亞於一個機械車間。因此無人在客廳會客,除了老將軍有個初學提琴的孫女在裏麵練琴。隻有在那裏麵練,那錐心刺骨的噪音才能徹底被抵消而不至於折磨院裏人的神經。幸運的是這院裏沒人懂音樂,因此沒人在意她在那種地方練琴練得完全走了調。
霜降·叁(4)
晚餐若人員到齊,那個擺四張餐桌的餐室會被擠得水泄不通。孩兒媽背了個綽號叫"航空母親",院外人把是不是她生養的都算在了她頭上。來晚的若擠不上桌,便會大發牢騷,抱怨到老將軍"啪"的一聲拍案或吼出一句粗野不堪入耳的話才太平。霜降弄不清這些兒女們除了懼怕父親是否還對他有其他情感,比如尊重愛戴等。有回老將軍剛離開飯廳,某個兒子便說起老爺子最近脾氣見大,是不是血壓高上去了;某個女兒接上話說:但願他老人家硬硬朗朗的,永遠健康著,不然咱們就得自己去找房子,沒準得去上那種冬天凍屁股的公共廁所;又有人補充:也沒地方吃免費好夥食了,撈不著坐大"本茨"了。
晚上十點,這院子準時熄燈。老將軍總在熄燈後親自巡視,若有一線光明殘存,他就罵。
熄燈半小時後,院裏會再次出現燈光。老將軍的睡眠準得像鍾表,並且隻要他睡著,很難有東西弄醒他。當年他妻子或許正是在他睡著時發生了與那位年輕秘書的長長一段情愛故事;在他獅吼虎嘯的酣聲庇護下,他們開始了眉目傳情、山盟海誓,萌發了私奔和情殺的念頭,希望過,絕望過,直到十月懷胎完成了那個非程姓的孩子的整個孕育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