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軍睡去後,這院子人的真正生活才開始。他們在這時間約客人來聚會,在這時間觀賞各處搜集來的錄影帶,在這時間痛痛快快聊些下流笑話同時開麻將局。他們甚至自己下廚房弄吃的,或自己開了車穿過整個城到東單夜宵店買吃的。到了夜間十一點,人人似乎都有了一副全異全新的麵貌,不再像白天那樣易怒、慵懶,相互間難以容忍。一種怪誕的活力在城市漸漸歸於寂籟時滋生於這個院子。霜降幾乎不敢相信他們與白天是同一副軀殼靈魂。
對於這一切,霜降原先也像其他小保姆一樣了解得較含糊。孩子們在九點就會被捺到床上,緊隨著,勞累一天的小保姆們都迫不及待地上床,如聽了操令一樣瞬間便睡沉。那夜有個孩子發疹,夜裏哭死哭活,霜降被吵得睡不著,便上樓去討吩咐。門被敲開後,她驚異地發現白天生死冤家一樣的老五淮海與老七川南坐在一張麻將桌上,一來一往地談笑。當川南摸不出煙時,淮海便很豪氣地扔過自己的鍍金煙盒。周圍還有些鬧作一團的陌生男女,個個豔麗奪目,香噴噴。誰說一句白天聽上去挺無聊乏味的話,這時都變得無比精彩,都會引來熱烈捧場。若認為這座大院落森嚴得無人敢造次,那可純粹是誤會。白天那個寧靜、井然,在一種威懾下怯生生的家宅與深夜的充滿莫名其妙歡樂的據點判若兩地。霜降弄不清哪個是真實的。
霜降聽其他小保姆說淮海頂難纏。隻要單獨在哪個角落裏碰上他,他準是口口聲聲追著說:"親一口、親一口。"有次一個胖丫頭躲不過就讓他親了。他正把手往胖丫頭襯衫裏伸,東旗恰好撞見。東旗給了胖丫頭一個耳光,罵她哥哥"種豬"。胖丫頭委屈壞了,立刻辭了職。
老七川南排行在東旗之上。據說是程將軍多喝了酒的一夜播種了她。與她那些不學無術、極端聰明的所有兄弟姐妹相比,她顯然遜色一截。她在某個大機關當人事幹部,把負責任和管閑事混淆得渾然一體,因此從開始工作她就開始收到匿名信和恐嚇信。她有過許多男朋友,但沒有一個能忍耐到與她結婚。有個別相處得馬馬虎虎,但總有離間者挑得他們散夥。川南與淮海的仇是結在淮海結婚的時候。那之前他倆好得形影不離。小時川南對人說,淮海在她身上摸過,摸得又癢又痛又舒服。到了十幾歲,川南還常講蠢話要嫁給淮海。社會上有傳說:程家老五與老七有著比兄妹複雜許多的關係。淮海結婚第二天,川南旁若無人地走進新房,對新娘子擺擺下巴道:"你出去一下,我要跟淮海講話。"
小家碧玉的新娘很恭順地打算退讓,淮海卻說:"川南,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用不著背著我老婆。"
川南說:"打哪兒來了個胡同串子老婆?吃芥茉墩兒、喝棒子粥的小市民!……"
新娘子不做聲。初到這種全國數得著的大戶人家,她一時還拿不準姿態。淮海卻撥開了口:"川南你給老子滾!……你還等什麼?還不滾?!等耳摑子?!……"川南哭著跑了。不到一年她與淮海的關係就惡化到你死我活了。川南屋裏藏了把刀,隻要多喝點酒,與淮海口茬起來,她就會拿那把刀與他比畫。院裏資格最老的一個小保姆常把淮海對她的殷勤當真,淮海一些不為人知的事也是通過她傳出的。她說淮海幾年前正要被晉升為市委辦公室主任,結果他的領導收到一封匿名信,告發淮海在外省倒賣過汽車,走私過手表,還誘奸過家裏的女傭。雖然長達三年的調查沒證實任何罪跡,但升遷機運早過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