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未落,伴隨轟隆的一聲巨響,賓館所有的窗子玻璃被炸開,碎片四濺,黃色的符紙紛紛揚起,燒成黑灰。姬遙莘被這陣氣流逼退數步,後背抵住了牆麵。在爆炸的煙塵當中,她看到席少清召雷,剛才的聲響,正是怒雷擊中屋頂,劈到了猝不及防的默言身上,姬遙莘看到,在彌漫的塵土和碎磚石之間,默言身體委頓地上。
有一秒鍾,姬遙莘驚訝地無法說話。席少清竟然用雷法擊中了默言,雖然無法消滅默言,更無法扭轉引路人的命運,但是席少清至少重創引路人的宿敵。
席少清的眼睛忽然又能看清楚眼前所有的事物了。他亦被雷擊的氣流所創,狼狽不堪地仰躺在地上,雙眼看著黑乎乎的天花板,幾張符咒堪堪飄落下來,落到他的身邊,像是出葬時隨風揮灑的紙錢。
他闔上眼睛,許許多多年前,穿著破舊百衲衣的師父的身影,仿佛出現在清晨的山嵐當中,在溪邊汲水。
師父說:“少清,你資質一般。”
他搖頭:“我不甘心。”
時間飛速流逝幾十年,穆安站在他麵前,一臉桀驁不馴的神色:“我不甘心。”
席少清望著他,表麵平靜,實則內心驚恐不已:“你不甘心什麼?”
穆安回答的每一個字,都似敲擊在席少清的心上:“我為什麼不能愛穆蕖?就因為她是我的姐姐?”
席少清忽然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血,混合烏黑的血塊從口中嘔出來,方才召雷已是傾盡他畢生所能,如今五髒六腑已受重創,回天無力。
姬遙莘大步走了過去,她經過倒伏在地上的默言時,默言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拉扯姬遙莘的衣角,姬遙莘沒有理她,徑自走到席少清身邊蹲下來。
席少清睜開眼,定定看著姬遙莘。
姬遙莘說:“你比我強,我很敬佩你。”
她應該還再說什麼的,比如讓他放心,他徒弟的魂魄肯定還能回到該去的地方,比如她認可席少清是比引路人強的,比如她應該感謝席少清在這個時候幫助她。可是來不及了,姬遙莘比任何人都清楚,席少清沒有時間再聽她的廢話。姬遙莘平靜地低頭看著這個男人死去的容顏。生死見得太多,連感慨的心情都沒了。
席少清稍微點了下頭,嘴角的肌肉抽動一下,那像是個微笑。他又閉上眼睛,不動了。這時候,賓館的走廊、支離破碎的木地板、玻璃窗之類忽然間完全消失,她身處在拆遷後工地的廢墟上,身邊是乳白色潮濕的冷霧。
席少清死,局破了。
姬遙莘側過頭,默言已經站起身了。席少清的雷法雖然燒盡他所有的生命之火,但不足以對引路人的宿敵造成致命傷害。默言這是看起來倒不像是盛裝打扮的模特了,更像是個搞行為藝術的,她臉上的妝花了,蹭上灰塵,黑一道灰一道的,綠色的假睫毛掉了一半,神情也是惡狠狠的。
姬遙莘站起來,攔到默言麵前:“不要損壞他的遺體,我敬重他。”
默言咬著牙笑道:“他憑什麼?”
姬遙莘頓了一下,還是用那樣平靜的語氣說:“他比我強。”
身後的霧氣中傳來什麼聲音,姬遙莘微側過頭,但是她卻沒有回頭。她聽到了那兩個人的交談,是吳德和娜娜的聲音。
吳德說:“是到了地方嗎?那個會不會是姬遙莘?”
娜娜的音調聽起來悶悶不樂的:“就是她。”
而再也不會出現蘇箬的聲音了……
默言也注意到吳德和娜娜已經順著黃泉路趕來了這裏,她豔紅的嘴唇勾起一抹微笑。姬遙莘意識到了什麼,她的手在衣服口袋中攥緊,指甲陷入到掌心的皮膚當中,但是感覺不到痛楚,也不會有鮮血流出。
他們四個人聚首,他們都曾是引路人,這才是真正的生死陣,而蘇箬早已出局。
這是個死陣!
姬遙莘輕歎了一口氣。難怪那時候在雪山上這麼容易就得到了默言的幽冥令,看來也是她有意為之的,默言是最希望蘇箬去擺生死陣的,這樣,她就能將這個陣法變成死陣。姬遙莘布了局,默言又反利用了這個局。
直到此時,姬遙莘才強烈地感受到那種沒有任何可能,所有的道路都指向死亡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