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入夜還有一段時分,晉禮去了常家貨棧。常蒼瀾端坐店中,看夥汁們進進出出,就是故意沒看見晉禮主仆二人。
晉禮隻當哪裏不慎又惹惱了他,怯怯地也上前鞠了一躬“晉禮見過二表舅”。見表舅依然無動於衷,眼神空洞地盯著茶盤,忙殷情地準備著倒茶。
“住手,這也是你做的嗎?”常滄瀾一聲斷喝,嚇得晉禮手一顫,茶盞跌將下來碎了一地,濺起的滾燙茶水燙得晉禮齜牙咧嘴。柳小來上前就要幫手,卻被常蒼斕一把阻住。
“讓這個廢物去做,老子英雄兒廢物,他要是連這點事兒都做不好,哪裏能有出息。成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想著升官發財,我看著都覺得惡心。”
給常滄瀾如此一陣惡罵,晉禮也是麵紅耳赤,做聲不得,隻是低頭小心翼翼地拾掇起地麵的碎屑。
見晉禮如此無能狀,常滄瀾心裏一股怒火騰地而起,“我這麼罵你,你就不會回罵我兩句?”
晉禮大赧,當世習俗,天地君師親,二表舅為親長,就是給他吃了熊心豹膽,他在心裏決計不敢對二表舅有所不敬,口出誑言這等瘋狂的舉動,想想也是十分可怕。
常滄瀾急了,拽著晉禮的領子,“你不用罵我,你就隻要往我臉上啐一口”。
晉禮手足無措地看著二表舅,心裏卻敞亮著,這二表舅怕是又犯失心瘋了,隻要由著他胡鬧,折騰折騰就過去了。
常滄瀾失望地鬆手了,晉禮則一屁股跌坐在地,一陣巨疼差點讓他叫起來。
轉身入到後院,常滄瀾不管不顧地招付著一對沙袋,拳腳交加,似有無盡地力氣發泄,打得兩隻沙袋晃來蕩去,半晌停不下來。
小夥計常春嬉皮笑臉地在一呆著,待看見他筋疲力盡之時,方才迎上來,遞上幹毛巾。
“走了嗎?”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走啦!”常春倒是痛快,心想,換你你也走,不走還不得脫半層皮。
“就沒有留下什麼口信?”
“說是去了風滿樓”,常春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
風滿樓是什麼地方,常滄瀾臨安十年,太清楚風滿樓是個什麼地兒。風花雪月,花前柳下,士子文人調情之地,英雄男兒喪誌之地。
常滄瀾失望得無以複加,這晉禮愚昧如豬,膽小如鼠,色膽卻包天,無半點其父風範,自顧自地大飲醉去,嘴裏兀自咕咚:“色字頭上一把刀,隨他,隨他。”
暮色蒼茫,殘陽似血。晉禮就著這晚色,往西湖邊上走去。心裏卻好似期待著什麼?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去這種場合。除了跟同年敘事,聯絡溝通感情之外,他倒也期待著見識見識這無邊的花花世界。
西湖邊上,聚集了大小不一,裝飾各異的畫坊。當世還不能在水邊大興土木,畫舫三層樓高,在一平如鏡的湖麵,也是相當巍峨。
各家畫坊經營大同小異,無非是喝酒聊天,聽個曲兒,調個情兒,吹個牛兒。但也有幾家有了新的營生,比如說雜耍,舞蹈,甚至還有劍術表演。至於非法勾當,關起門來誰也說不清楚,總之你情我願,官府不追究就是了。
但要說起規模之大,名氣之盛,那就非風滿樓莫屬了。雖也隻是三層之高,但每層挑高,約有兩丈,相比其他畫坊,竟有兩倍身高,無怪乎在一眾畫坊中鶴立雞群。
一樓專做酒肆之席,一兩把銀子也能呆上一晚。越野別小瞧這一兩銀子,折換成稻米,也有五石之多,夠五口人的一家子一季之用。
二樓中央有一大廳,四周包廂回繞,卻拿簾子當窗,裏間人影綽約,不時傳來杯盞聲。待得表演之時,挑開簾子,觀得明白。每間包廂得八九兩銀子,普通家庭,一年花費大抵也是如此。
三樓中空,隔著簾子可俯視二樓。兩個包廂之間,後麵有一專門樓梯,左右分之,不相幹擾。得閑躲在中間,倒也清靜。想要熱鬧,可招一二樂女彈琴唱曲。一晚花費大抵得三十兩銀子,女子費用還得另計。稍有點名氣的,也就十兩八兩,要是這西湖的頭牌,一晚百兩那也是稀鬆尋常之事,就這還得看身份,大富人家,又怎抵得過大貴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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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是舉子大宴,城裏的舉子,三五同年訂一包廂,呼朋喚友的,倒是把風滿樓的二三樓擠得滿滿當當。晉禮他們幾個,也破費在二樓邊角要了一個包廂。觥籌交錯間,但聽中央大廳傳來船樓小廝高呼,原來是表演開始。上下兩層包廂簾子競相挑開,竟要一睹今晚是哪位佳人。俄爾一女子嫋嫋婷婷款步而至,雲鬢雅致,眉目如黛,峨鼻筆直,紅唇似火,好一張精致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