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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那天的客人出奇地少。我坐在吧台一角,心情莫名焦躁,坐立難安。起身走出酒吧,站在月光下的馬路旁,抱著肩膀抬頭望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唐卡才從酒吧裏出來。
徊年,下班了,回家吧。
我們並肩而行,唐卡的話無緣無故地少,我腦海中所想,皆是淺澤。或許他此刻已經酣然入夢,又或許正躺在床上安然地閱讀《聖經》……心有期待,於是加快腳步,不知不覺中已將唐卡甩出一段距離。直到她喚我,我才回過神,駐足,轉身。隻見她形單影隻地站在一片林立的高樓之前,在她的正上方,是漫天疏離的繁星。委屈蓄滿了她的雙目,仿佛輕輕一眨便會溢出。
那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幾個月之前第一次把唐卡帶回家的那個夜晚,我提著她的行李兀自向前走,身後同樣傳來了她委屈的抱怨。幾個月來,她耐心地照顧我的飲食起居,為我洗衣做飯,愛我如一,如此情深意重,然而我卻……想到這裏,我心有不忍,伸出手,唐卡,來這兒。
唐卡走上前,輕握我的手指,遲疑地說,徊年,有時我覺得你的心離我很遠,抓也抓不住。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徊年,我在用盡自己全部的力量來愛你,但我卻不知道這份愛究竟能持續多久。所以我總是患得患失,生怕一覺醒來我們就形同陌路。徊年,你讓我沒有一點安全感。
我以為回到家之後淺澤還不會睡去,或許正縮在被窩裏靜靜地等待著我的歸來;
我以為回到家之後就能夠看到他讀書時安靜而熟悉的臉;
我以為回到家之後也許能夠和他像在夏城的無數個夜晚一樣徹夜聊天直至疲憊得沉沉入睡;
我以為在我推門進來時他會愉悅地與我打招呼;
然而——
打開燈,空無一人,隻有一張慘白的便條安靜地躺在客廳的茶幾上。
徊年:
我們被愛情枯謝的時光圍繞著,此刻我們憂傷的靈魂已疲憊不堪。原本總盼望有朝一日能與你一同把我們的故事譜成美好的樂章。而如今我隻想說,愛已成歌。
我回夏城了,勿尋。
淺澤
淺澤的筆體是銳利的行楷字,每一橫每一豎中都帶著強烈的頓挫,然而卻字字如刃,刺痛了我的瞳孔,令我的世界在瞬間轟然陷入黑暗。
你這小子還是走了……你根本不明白我今天對你說的話……我望著空無一物的地麵,喃喃低語。
徊年,你竟然真的喜歡他。在我身旁一直沉默的唐卡突然開口。
她的語氣冷淡而戲謔,與我們最初相識時如出一轍。我突然起身,緊緊抓住唐卡的肩膀,白天發生的一幕幕從我的眼前閃過:她客氣而抱歉的微笑,她殷勤地問我是否需要為淺澤買一套新的床上用品,以及她說要把自己的房間讓給淺澤……我陡然意識到了這一切的一切對淺澤造成的傷害。唐卡試圖甩開我的手,但我依舊抓得很緊。她忍無可忍,終於尖叫道,徊年,我要聽到你明明白白地對我說,淺澤究竟是你的什麼人!?
眼前無端出現了Lucifer死時的情形,他無聲地倒在FR的門口,身下的血液緩緩流淌,浸潤了一片土地。
鬆開手,將頭別過去,我低聲說,不是說過了嗎,他是我的兄弟……最好的兄弟……
是嗎?唐卡譏誚地笑了,徊年,你真令我失望。如今我才發現,你竟然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敢承認。她的語氣依舊咄咄逼人,沒錯,淺澤的走是與我有關,因為這是一個女人的本能!難道你想讓所有人都在你背後指指點點說你變態說你惡心說你竟然喜歡男孩——你現在該理性地去想一想那個可悲死去的Lucifer!
那個曾對我無限溫柔的唐卡如今卻站在我的麵前如怨婦般絮絮不止,強勢而刻薄,而我,也終於在聽到“Lucifer”這個長久以來一直牢牢盤踞在我心中的名字時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狠狠地摑了她一掌。她猝不及防,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身體重重地靠在牆上。然而她卻沒有哭泣,沒有尖叫,甚至連一聲都沒吭。瞬間,滿屋寂靜,唐卡銳利的目光直視我呆滯的臉。
她的麵色蒼白如紙,左臉出現了清晰的紅紅的指印。她伸出手,緩緩揩去嘴角的絲絲血跡。她順著牆慢慢蹲下,雙臂抱著膝蓋,身體蜷縮,抬起頭,忍著不讓淚水滾落。徊年,是你喚醒了我心底對愛情的渴望,你也曾親口答應會對我好……你根本不知道我多少次告訴自己我要努力讓自己成為世界上最關心你的那個人,我曾經多少次幻想嫁給你時的場景……沒有人像我這樣愛你……你曾說過會對我好,那是一個承諾……可是你騙了我……你喚醒了我的愛,卻再次把我傷害,這傷害要遠勝我之前所有的痛……我恨你,更恨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