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衝出門。
回到屋裏,我心煩意亂地打開電視,隨意地切換頻道,午夜場正在播放一部名叫《Shine》的電影,我曾和唐卡一起看過。那是一部關於澳大利亞的天才鋼琴師David Hirschfelder的傳記片。原本試圖通過其平複心情,卻沒料想首先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情節:多年之後,被逐出家門的David與父親重逢,父親一把擁住他,老淚縱橫地說道,No one will love you like me——沒有人會像我這樣愛你。
我關掉電視,仰躺在床上,天花板是那麼單調而寂寞的白色。腦海中全是淺澤,以及剛剛那失控的情形。淺澤現在在哪兒?他真的回夏城了嗎?他有錢買火車票嗎?……我越想越害怕,猛地跳下床,拎了一件外衣就衝出門去,來到火車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沒有他的身影,廣播找人也無濟於事。隻有車輛穿梭,遠處霓虹閃爍。
我在淩晨的長街上瘋狂地奔跑,直到地麵被塗抹了一層薄薄的光暈,也終究徒勞無功。
回家時天已大亮,我疲倦地倒在床上,在不知不覺中睡去……
我重新坐上了開往夏城的列車,窗外熟稔的景色猶如一軸畫卷,在我眼前緩緩鋪展開來。那些樸素的綠色植物散發著眼淚般溫潤的色澤,溽熱的夏風被玻璃窗擋在外麵。窗外是惶惶的落日,飛鳥像是從地平線上騰起一般,但卻隻能看到一幀模糊的黑色剪影。鐵軌與火車相接觸時發出的嘎啦嘎啦的落魄聲響讓我誤以為自己是在進行一場漫長的逃亡。皚城本身便是一間有著無形鐵窗的奢華牢籠,我日日身著光鮮的囚服,穿梭於這座城市,跳著孤獨的舞步。與此同時,我二十年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歲月也被埋葬在暗無天日的牢底。是誰曾經說過,自由在墨水瓶底,鵝毛筆尖。然而於我而言,自由在安靜樸素的夏城,在我掙脫了約束後的心中。
記得自己高中時曾看過一部電影,其中的一句台詞令我印象深刻:美夢不會自己過來,我們必須追夢。
我再次想起了一年之前的自己,篤信在夏城的平靜生活將會斷送自己的前程,於是返回皚城打工。時隔一年,我重返故地,隻為追尋當年平靜的夢。在藍天之下恢弘的聖保羅教堂,憂鬱而寬容的白樺林,在夏城時夢魘中頻繁出現的波光粼粼的湖,在疏離的星光與月華的點綴下變成靛青色……還有淺澤,我的淺澤,那個樸素的夏城少年,神情就像是高原上的湖泊一樣純淨,眼眸中仿佛永遠都有樹葉深深的倒影,搖曳在我的心頭。
望著窗外,落日讓我睜不開眼睛,偌大的車廂空空蕩蕩,偶爾有腳步聲回響。
而我終於告別了長久以來的搖擺,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了解女巫們走過的那些落葉遍地的小路/她們戴著珠冠與羊毛紡錘/帶著神秘的笑容/從湖底深處走來/我了解晦澀的月兒在何方漂泊/妲娜她們的腳步在何處纏繞與分解/翩翩起舞在蒼白的浪花間/當月光在海島的草地上冷卻之時/樹枝沒有一根因為冬日的寒風而凋謝/樹枝凋謝是因為我給它們講述了我的夢
下車之後我沒有安頓旅館便馬不停蹄地趕往淺澤的住處。闊別一年之久,這片遠離塵囂的安靜的小城幾乎沒有改變,寬敞道路兩旁的白樺樹猶如守護神一般駐守著這片土地,略顯陳舊的建築上布滿了爬牆虎,有風吹來便呈現出海浪一般的起伏,然而我卻不再是曾經那個貪戀美好風景的天真少年。急不可待地敲門,然而卻遲遲沒有人出現。
淺澤不在家。
我想起今天是周末,或許他正在教堂司琴,於是又飛快地向教堂跑去。
當我推門進去的時候主日崇拜行將結束,站在布道台上的依舊是詹牧師,然而令我錯愕的是布道台旁邊司琴的人,卻不再是淺澤。
一並襲來的恐懼與失望讓我幾乎站不住,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倚著牆壁。主日崇拜在這時結束,教徒們絡繹不絕地向門外走去。
詹牧師注意到我,走下布道台來到我身邊,他充滿慈愛的眼睛在我的麵部長時間停留,徊年,你回來了。
我點點頭,迫不及待地問道,詹牧師,淺澤今天為什麼沒來司琴?
詹牧師沒有立刻回答,似在遲疑,最終說道,徊年,我想或許,你現在不應打擾他。
我搖搖頭,詹牧師,您可知道淺澤為什麼這麼快就從皚城回來了嗎——完全是因為我,都是我的錯……
看到我急切的神情,詹牧師歎了口氣,徊年,正因為如此,你現在才不能見淺澤,他的情緒到了最低穀,其他的一切安好——我的孩子,倘若你們能夠用這段時間冷靜地審視感情,又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你該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我們不願做但必須要做,當然也會有些事情是迫切想做而做不得的。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