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尾聲 流過的季節 (2)(2 / 3)

沐浴在這如雪如霜的月光中,正如我長久以來所期許的那般。寂靜,漫長無盡的時光終於降臨。父親英俊而憔悴的麵容出現在屋外,於是我朝著漆黑的窗欞伸出手,虛空地握一握,再握一握。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寂靜的時光。我打開門,徊年的麵龐清晰地出現在龐大的黑夜中,蒼白的皮膚顯得更為蒼白。他就那麼定定地站在我的麵前,沒有要進屋的意思。他的雙目更為深沉無邊,令我感到恐懼。他突然在我的麵前蹲下,雙手捂住臉,嗚咽不止,我的父親用一份由掛號信寄來的離婚協議書結束了與我母親長達十八年的夫妻關係。

[陸]

我的十五歲終於在初二結束之後的夏天到來。曾經漫長到令我失去耐心的成長終於迸裂出曙光。在成人與孩子的交界處,諸多原本隱晦的事物向我展現出了一張張清晰的麵孔。

仍舊是在教堂司琴,隨著年歲的增加愈發明白何為虔誠而不謙卑地用心彈奏。不知是否受父親的影響,對待世間萬物我皆本著從容不迫的心態。我常幻想那個終結人在世間一切憂傷之事的時刻降臨,如此便可更為堅定不移地走向光明。

當我在那個炙熱的夏天第一次穿上短袖T-shirt去找徊年時,他正穿著一件藍色圓領汗衫和白色短褲躺在床上,瘦長的腿緊緊地貼著牆,身體與腿呈九十度角。他的頭發柔軟而漆黑,映襯在白色的床單上顯得非常刺眼。我沒有打擾他,隻是坐在床邊,隨手拿起一本灰藍色的十六開硬皮本子。徊年有所察覺,眼睛轉向我,卻沒有阻止。自父母離異之日他便養成了在深夜寫日記的習慣,他曾經說,自己的淚水時常在寫字的過程中毫無征兆地落在紙上,洇開一小片字跡。我一頁頁地翻閱,銳利的字跡及偶爾用黑色水筆畫出的暗色花朵分明向我暗示這少年心中的憂傷逐日擴大,且速度之疾令我心悸不已。

徊年,我究竟能為你做些什麼?

他把搭在牆上的腿放下,猛地起身,拉起我的右臂,長久地凝視我的疤痕。他俯下身,雙唇輕柔地印在我的疤痕上。這時屋外突然傳來徊年母親尖利的叫喊,你個討債鬼睡到上午還不起來!趕快起來滾出去!徊年對我苦澀地笑了笑,讓你受驚了,抱歉。我心疼地搖了搖頭。他一躍而起,走吧,去你家。他說。

徊年的母親在與丈夫離異之後性格朝另一個極端無法遏止地發展,她變得敏感暴躁,乖戾又脆弱。她徹夜徹夜地失眠,迅速地蒼老頹敗,時常在淩晨精神錯亂地嘶吼著拍徊年的房門,令這善良的少年終夜不得安生。

淺澤,我的父親長年在外經商,有時一年也不回一次家。他的影像在我腦海中逐日模糊,我在夢境中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他的麵容,而現在我曾經溫善的母親也成為了我心靈深處蒼白的聲部——直麵這一切是何其艱難。

少年額前的碎發已是很長,軟軟地遮住眉毛,隻留下一雙模糊不清的眼,突然笑起來的時刻,表情哀傷而冷漠。我走過去,遞給他一杯冰水,以右手蓋住他的雙目。不要睜開,聽話。來到鋼琴邊,掀開琴蓋。自父親去世之後,我從未在家中彈過鋼琴,但此時此刻,無人知曉我何其迫切地欲為徊年彈奏一支曲子。那何止是一首簡單的樂曲,它理應是撫慰他受傷心靈的教堂聖歌。

黃昏的時候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纏綿悱惻。又是一個憔悴的黃昏。雨持續至深夜,卻依舊不知疲倦地下。我被雨水擾得心神不寧,難以安睡。坐在書房中隨手翻開《聖經》,企圖通過閱讀而獲得平靜,卻依舊徒勞無功。右臂的傷口突然間像是撕裂一般地疼痛,我瞬間明白了一切,傘也沒拿就推開門,向著徊年家的方向,在雨水中瘋狂地奔跑。

徊年的家中散落著一地碎片,碎得決絕淒楚。他的母親一邊發狂地向他身上扔去各種拿得到的物品,一邊喋喋不休地咒罵……徊年麵色蒼白地站著,不予反抗,隻是沉默,猶如一尊蠟像。他的右臂有一道傷口,血液已經凝固,呈現出曖昧而淒豔的暗紅色。我剛欲上前製止徊年的母親,一隻玻璃杯又從我眼前飛過,剛好砸在徊年的額頭上。觸目驚心的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的白襯衣上,殷紅的花朵在瞬間朵朵綻放。見此情形,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