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尾聲 流過的季節 (2)(3 / 3)

[柒]

想要告訴你,我的愛。

他濕淋淋地倒在我的床上,額頭上的血塊被雨水衝開,流滿了整張臉,胳膊上的傷口已經感染,紅腫流膿。他疼,他發燒,他喃喃不清地說起了胡話。我端來清水試圖先清洗他的傷口,可他突然用力推開我,跌跌撞撞地跑進洗手間,雙手扶著馬桶邊。他在吐,嘔吐中夾雜著悲涼的哽咽。就這樣持續了半個小時,當我感到自己的精神近乎崩潰時,他突然慢慢地轉過身對我露出了隱約的笑容……

包紮傷口,換上幹淨的衣服之後,他在我的床上沉沉入睡。而我在他身旁徹夜陪伴,心中間或襲來陣陣悲涼的幸福。

那段日子,我隻身一人在命運的獨木橋上踽踽獨行,全無勇氣回頭。仿佛一回頭,便要墜入無底深淵。藏藍色的天空,一片愴然與傷口鋪在天際,成為滿天閃爍的星辰。之後的日子,我淩晨起床為徊年準備早餐,放學之後飛奔回家,為他換藥並且準備晚餐。飯後我躺在他的身邊,同他略顯聒噪地講些話抑或沉默相視,一言不發。

睡眠之前,我會為他念上一小段《聖經》,他的笑容如暮靄般沉然。

我經常在半夜醒來,起身之後沿床邊而坐,映著月色觀察徊年。他的呼吸是否平緩,他的心跳是否正常,他的眉頭是否緊蹙,他的嘴唇是否因傷口的疼痛而發白……這一切皆能輕易撩起我心湖的漣漪。月亮的影從天窗上緩緩飄落下來,陰柔並且熠熠生輝。我與我的少年共沐一樣的月光。

在那些夜晚我時常想,如果徊年此後的每一天都能在我的照料陪伴之下度過,該有多好。那將是上帝施予我的多麼大的恩。

徊年的母親最終由於重度精神分裂症而被送進了醫院。那天我不在場,但據徊年說,當時三個壯漢費盡全力才將她架進醫院。她在路上仍舊是喋喋不休地咒罵,哭泣,癡然而悲憤,像一條被棍子打到了七寸處的蛇。

徊年的身體逐日恢複,額上的傷口已經恢複成為一段光潔嶄新的皮膚。而胳膊上的傷,縱然愈合,也將永久地留下一段觸目驚心的疤痕。每次看到,我的心便像是被火焚燒而過,荒涼地疼著。

那一日,太陽尚未出來,霧氣蒙然,木頭窗戶將天空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四邊形,分辨不清本來的模樣。我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看著眼前的徊年。他背了一個很大的旅行包,黑色的汗衫像他的頭發一樣黑,笑容淡漠而不羈。

淺澤,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裏?

離開夏溪鎮——當然,我會回來看你。

他俯下身,在我的額頭上輕輕一吻。無聲的。溫暖的。

之後他轉身離去,身影疾速消失在清晨濃濃的霧氣中。而他不知,因那個吻而令我產生的陌生的躁動,竟持續貫穿了我整個孤單而悲傷的少年歲月。

[捌]

徊年的母親死在歲末的一場大雪中。那日清晨,醫院的義工正在將前一夜的積雪全部堆鏟到一起,猛然發現了隱藏在厚厚的積雪中的巨大硬物。義工嚇得魂飛魄散,叫來許多人。幾個膽大的青年將屍體上的雪清理幹淨,一具女屍赫然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她身著白色睡袍,頭發散亂,麵色鐵青,雙目瞑然。人們在恐懼驚異之餘認出是徊年的母親,那一生悲苦的女人。

由於無法通知徊年又怕屍體腐爛,醫院自行將她潦草地火化。骨灰一直放在火葬場,無人認領。

徊年離開之後,我依舊能夠時常感應到他的情緒。大多是沉重悲觀的,導致我的心神因此不寧。每隔幾個星期我就會收到他的來信。他的字跡銳利如初。每封信的最後,他會故意用孩童一樣的筆體寫道:淺澤,我很想念你。

我將他的信同母親的照片一起放於檀木盒子中,並且期待有朝一日能開出斑斕的花朵,裝點我並不華彩的夢境,驅趕夢魘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