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又藍之禱(1 / 2)

姑娘說,這個故事的構思源於她零七年暑假寫的短篇小說《藍之禱》。

其中也有兩個少年,一個叫淺澤,一個叫徊年。

她曾經在那篇小說中以淺澤的口吻這樣寫道:

幼年時,父親曾說,有一位通靈的預言家預言,夏溪是一座永不下雪的鎮,若下雪,就是上帝責怒於居住在此的人,災禍便會降臨。父親的表情甚為嚴肅,不帶一絲笑容。童稚的我因此對雪有著極深的恐懼。但雪的腳步並未因我對其的恐懼而漸行漸遠,在這四季溫和的南方小鎮,雪依舊會隔幾年便簌簌下落,把夏溪渲染得靜謐蒼茫。雪落,我在閣樓上,躲在棉被之中瑟縮不已。待雪停,才驚恐地走到窗邊,把手掌長久地貼在玻璃上,冰涼的水伴隨著騰起的水汽緩流而下,猶如離人之淚,打濕了我的袖子。從樓梯走下,看到昏暗的客廳中父親坐在沙發上沉默地抽煙。他常年穿在身上的黑袍比暗夜更為深沉無邊。

父親是鎮上教堂的牧師,二十年前自神學院畢業之後獲得牧師資格卻不願在大城市的教堂布道,輾轉來到這座小鎮,認識母親,隨即結婚生子。但母親給我的全部影像不過是父親珍藏在檀木盒子中的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盒子表麵雕刻著凹凸有致的花紋,散發著溫潤古樸的光澤。照片上的女子身著對襟襯衫,藏藍色過膝裙子,黑色軟布鞋。秋林一般的發辮垂在腰際,明眸皓齒,嘴角有淺淡的笑容,一如彼時溫婉的夕陽。小澤,那便是你的母親。我第一次見到這張照片時父親在身旁低語,我卻不知道那時他已病入膏肓。

幼年時代我便隱約知道,父親雖然年輕,在教會中卻有極高的威望。他的胸前永遠佩戴著一枚銀光閃閃的十字架,最初我不以為然,以為每個牧師都會有,可後來從其他人口中得知,教會隻將銀色十字架授予最為傑出的牧師。非但如此,父親還有一本鍍金的《聖經》。他會在晚飯之後走進書房,我偶爾送茶給他,他將翻開的《聖經》平放於書桌上。又看完這麼多了麼,父親。看著那散發著金色光芒的書,我低問。不,是隨手翻開一頁,之後順著往下看。他的嘴角有淡定的笑容,令我感到溫暖。

我在即將消亡的暮色之中觀察他的麵容,五官舒展,從顴骨到下頜卻如同被刀砍斧斫一般,突然地瘦下去。我不再說些什麼,默默退去,合上門。此時父親卻突然咳嗽起來,唯能看到他逆光的影,微微抖動。夕陽將時光拉扯得無限冗長,令我的心緒惶惶沉下。抬起頭又是夏溪的深秋,成群的飛鳥拍打著翅膀在天空中劃出一道道透明的傷痕,隻剩下憂鬱寧靜的金色雲朵守望著沒有翅膀的飛翔。

姑娘前幾天買回了兩本手繪祈禱書,和《聖經故事(插圖版)》放在一起。平日裏在路邊小攤看到《聖經》與《讚美詩》也會毫不猶豫地買下,因為她不願讓它們與一堆破舊的書籍雜誌擺在一起——如之前所寫,姑娘對這一切有著令人難以理解的近乎偏執的愛。她將自己在一個漫長的冬天去教堂做禮拜時的親眼所見毫無保留地寫入小說:周日清晨七點有一場主日崇拜,教堂的服務者們在這天會早早到來,把教堂的大門敞開,點亮大門正上方的橘紅色燈盞,之後站在窄窄的走廊中,與前來的教徒溫和地打招呼,熱心地為個別兩手空空的教徒遞上《讚美詩》與《聖經》。

然而她不是教徒,她並未將之當作一個隆重的宗教故事來寫。她隻是想要單純地敘述一段充滿了自己喜愛元素的灰藍色的遙遠的青春,其中有《聖經》、《讚美詩》、白樺林、九十年代的校園民謠、調酒、不輕易言愛的少年、以及由於成長環境所造就的錯位的友情……

自始至終,寫作於她而言都是件私人的事情;自始至終,她都未曾忘記自己寫作的初衷;自始至終,她都未曾想過放棄自己內心真正的夢想;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妥協,不想妥協,也不能妥協。正如她在別人不解的目光中放棄美術改學戲劇文學。這並非不能從一而終,而是她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地明白什麼隻能陪伴自己度過一小段人生旅途,而什麼又是自己願意為之奉獻一生的摯愛。與此同時她深知,沒有刺的刺蝟,沒有利齒的藏獒,在生物圈中是多麼難以生存。

他那永遠充滿靈感的詩,透過高度的藝術形式展現了整個民族的精神——瑞典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

她在網上買書時偶然看到天津教育出版社的雙語版《葦間風》。淡黃色的封麵,最下麵是一片琨黃的蘆葦,藍紫色的天空與湖泊。她認為這個意象符合自己的審美,遂買下。書送到之後她本想隨手翻翻就束之高閣,然而卻在封底發現了一段讓她當即心酸不已的話——在往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裏,她反反複複地將這段話背誦給許多人聽,並在自己所寫的故事中多次引用。葉芝的詩集伴她度過了漫長而溽熱的假期,並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裏依舊被她放於桌上。她一直不確定自己對這段話的喟歎是否是由於年齡所派生出的矯情,而當一段青春歲月已被擱淺於時光的最深處時,自己是否依舊能夠為這段頒獎詞而心生慨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