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黑鐵扇(2 / 3)

然而修習使用此術,對術士要求極高,必須心大定,不悲、不怒、不喜、不恐、不驚。在修習或使用過程中,心中稍有波瀾,輕則神智混亂,重則腦崩而死。此術極其危險,對天資要求又高,曆代以來,修習成功者少之又少,即使在孝陵衛,也僅有攝魂的千戶,和極個別百戶能夠使用。而且從未出現過九宮俱成之人,最高者為宣德朝的一位千戶,修成六宮。以陸子淵四十多歲的年齡,修成四宮,已是極高修為了。

若隻能協調控製多人,那這九宮紫房太一術也不敢妄稱攝魂第一術,它最為恐怖的一點是,施術者所攝諸人,皆能擁有施術者全副修為。陸子淵所操這十二人,猶如十二個陸子淵一般。況且,這十二個陸子淵還為同一顆大腦所指揮,十二人協調配合,攜手進退,威力又比單單十二個陸子淵大出不知多少倍。

但沈煉也知道,此時此處,行宮危在旦夕,周圍到處都是木兵,真可謂嘈雜混亂至極,陸子淵在此種環境下施出此術,需要無比的定力方能做到,若稍有打擾,對他真是凶險非常。看來大哥也是被逼上絕境,方才決定舍命一搏。

沈煉不愧心思機敏,看到陸子淵暫時能製住木兵,忙大聲呼喝:

“弟兄們,隨我衝擊弩兵,掩護大人救主!”

眾錦衣衛皆諳熟行軍對陣之法,一聽沈煉喊聲,便知他的意圖。經曆剛才搏鬥,大家都從短暫震驚中緩過勁來,已漸漸適應戰局,穩住陣腳。又見陸子淵如此威猛,不禁士氣大振,沈煉命令一下,眾人一聲高呼,都向那排弩兵衝去。

陸子淵見狀,也連連催動十二人,將木兵吸引到自己近旁,為眾人開路。

弩兵見眾人撲來,連忙調轉弓弩,不再射擊行宮,而是平射人群。

一排弩箭過去,幾個衝在前麵的衛官,登時斃命。但錦衣衛確實忠勇,縱使前麵箭如飛蝗,他們也是一步不停,有幾個身中數箭,仍拚死向前。

弩兵調轉方向,陸炳這邊頓時一寬鬆,這時才發現,他所帶之人已全軍覆沒,自己的肩頭也中了一箭。他無暇顧及這些,直衝禦寢跟前,迎著熊熊火舌,一腳踹開房門。隻見宮中紅光滿目,嗶剝聲響成一片,已不見宮女身影,唯有嘉靖盤腿坐在門前地上閉目養神。陸炳一驚,但見到嘉靖無險,心中甚是寬慰,也顧不上君臣之禮,上去將皇帝背起,衝將出去。

眾衛官大部分由沈煉帶領,已衝到十個弩兵身旁,與它們纏鬥起來。剩下極少部分,見陸炳背皇帝出來,便跑上去護衛他們撤向一旁。

行宮門口的空場之上,隻剩陸子淵與十二人,麵對三十餘個木兵。這十二人被陸子淵操持,雖功法蓋世,但畢竟是血肉之軀,剛才為吸引木兵,有兩人被木兵出拳擊中,幸好閃避及時,但還是各斷一臂。再看這木兵,還有十餘個完好無損,另外那些,雖缺胳膊斷腿,但仍能攻擊,威力並未見減少幾分。

陸子淵見周圍已無兩衛弟兄,而木兵又緊逼過來,遂伸出右腿,橫跨一步,一個馬步穩穩紮住。手中玉笛,陡然變音,那笛音直穿雲霄,直吹得風濤噴騰,雲雨昏晦。

那十二人聞笛音,皆背對著陸子淵,紮下馬步,圍成一圈,手拈雷訣,向外揮出。

隻聽連連霹靂聲響,如平地起雷,白光四射,揚塵滾滾。眾人兩耳被震得嗡嗡作響,煙塵散盡,借著行宮的火光,隻見地上顯出一圈淺坑,所有木兵盡數倒地,幾乎再無一個囫圇身軀,地上還散落有不少碎肢殘塊,想必是有木兵已被震成粉碎。

沈煉正力鬥一弩兵,聞得這驚天聲響,忙縱身躍出,舉目觀看。見此陣勢,他大驚失色:“雷動九天!”

攻擊法術中,屬雷訣運用範圍最廣,無論什麼來路,皆可擊之。今天麵對這木兵,其他法術皆無效果,隻能使用雷訣。而雷訣又分三等,五雷訣最為尋常,剛才陳良所使天雷破高之,而雷動九天最為強悍。不過雷動九天過於消耗真氣,誰都知道,真氣就是命氣,一旦真氣耗盡,則性命難保,所以不到非常時刻,術士們一般不會輕易使出此招。現在,陸子淵竟操十二人同時擊出雷動九天,不知耗費了多少真氣。本來使出這九宮紫房太一術就已是搏命,再加上這雷動九天,陸子淵看來真的沒有打算活著離開此地。

陸子淵一招使過,已是麵色煞白,滿頭是汗,他腳步一晃,險些站立不住。這十二招雷動九天,使出了他畢生功力,現體中真氣,已消耗殆盡。

然而,未等他緩過勁來,倒地的木兵,竟又兀自動了起來。三三兩兩,最後居然站起五六個來,它們手腳不全,也沒了剛才的迅猛凶悍,但仍是搖搖晃晃向陸子淵這邊走來。

陸子淵強壓心中驚異之情,引氣吹笛,準備操十二人再次出擊。

沈煉聽他笛聲,氣息不穩,知大哥已到極限,再做攻擊,定當真氣耗盡而死。再看自己身旁,這弩兵竟戰起來絲毫不遜方才那些木兵,兄弟們已是傷亡慘重。照此下去,一幹人等,葬身此地不說,連帶皇上和一幹大員都難逃劫數。難道客星襲來,命數如此,要重蹈武宗覆轍不成。想到此,他一條硬漢,卻不禁悲從心來,大喊一聲:“大人!”

似在跟陸子淵做最後的訣別……嚴錫爵不愧久經戰陣,右肩剛被擊中,他未做任何停頓,左手將判官筆甩出,身子向後一縱。

徐惟學見嚴錫爵右手兵器脫手,料想他定會力保左手武器不失,沒想到他居然停都不停,將那唯一武器做暗器甩了出來,當下隻好硬將鐵扇收回,啪的一聲擋掉飛來的判官筆。這一耽擱,讓嚴錫爵躍了出去。

嚴錫爵一邊縱身向後,一邊從懷中摸出一張符,夾在左手兩指之間,臨空一晃,那符無火自燃。未等燃盡,他一個翻腕,將符拍入嘴中。吞符之後,嚴錫爵頓感身體一暖,肩膀寒氣戛然而止,未再進逼,不禁心下一寬。

別看這短短瞬間,其實嚴錫爵已在鬼門關上打了一轉。若被尋常兵器擊中,僅是劇痛而已,而徐惟學的鐵扇不知是何邪門玩意,剛才僅是隔著衣服觸碰一下,嚴錫爵便感疼痛之中夾雜著徹骨寒意,這股陰寒之氣從肩膀進入體內,四處彌散,越來越盛,頃刻之下,右臂已不能抬舉,如果讓這寒氣逼入心髒,怕是再無回天之力。嚴錫爵並不知如何破解,危急之中,吞下了隨身帶的天醫符,居然能克住寒毒,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但右臂卻已不能再用。

徐惟學沒想到他反應如此迅速,心裏也是一驚。不容他細想,嚴錫爵再次撲來,手中已多了一把繡春刀。這繡春刀與活人對仗,可謂利器,但嚴錫爵左手持刀,右臂又傷,僅幾個回合下來,便已落下風。

郭丹鶴早就按捺不住,現在眼見師尊不敵,怒喝一聲,提起桃木劍就衝了上來。一年來朝夕相處,師生情深,陸亦軒等人也紛紛拔劍上前。孝陵衛乃是軍隊,與人作戰唯一目的便是求勝,絕無江湖上那些不能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之類禁忌,幾人圍攻徐惟學,倒是毫無顧忌。

嚴錫爵看幾個孩子也加入陣仗,心裏又喜又憂。喜的是這些孩子不愧是軍戶世家,麵對強敵,卻絲毫不懼;憂的是他深知這徐惟學的可怕,尤其是他的那把折扇,對幾個不懂使天醫符的孩子來說,可謂是觸之即死。今天即使拚得一條性命,他也不許孩子有個閃失,於是他執刀猛撲,想逼徐惟學後退幾步,然後喝退大家。

徐惟學何等精明,他見嚴錫爵出刀陡然加快,而且招招都是拚命的架勢,便知其用意。徐惟學嘴角一挑,折扇直出向前擊向嚴錫爵麵門,這招正中嚴錫爵下懷,也出刀向前,不顧被折扇擊中麵門,也要拚個同歸於盡。誰知徐惟學半路招式一變,一個翻腕,扇向下掃,將繡春刀撥到一旁,這邊突起左腿,踢向郭丹鶴。

嚴錫爵大駭,原來徐惟學已窺破他的心思,剛才出扇隻是虛招,實際意圖是郭丹鶴。這一腳,狠辣無比,丹鶴若被踢中,不死也是重傷。

嚴錫爵當即鬆手棄刀,向右側一滾,從徐惟學肋下撲過,將郭丹鶴推向一邊,自己則無法再讓,被當胸踹中,口中頓時鮮血狂噴。

徐惟學一擊得手,並不停頓,左腳剛一收回,手中鐵扇便向右首的司馬隆打去。徐惟學這幾招迅速連貫,在電光火石之間,陸亦軒、牛德皋哪裏還趕得上救援,眼見這一擊,如泰山壓頂,直奔司馬隆天靈蓋而去。司馬隆極度恐懼之下,已完全忘了招數,緊閉雙眼,隻是憑著本能,雙手上舉,護住頭部。

隻聽“啪”的一聲,司馬隆隻感覺手心一震,睜眼一看,那鐵扇居然被自己穩穩地抓在手中。徐惟學這人,心狠手辣,雖勝局已定,但他仍不留情,力求一舉掃清餘敵,因此他這一招殺手,也是用足了功力,沒想到竟被這孩子輕而易舉地抓住。

徐惟學驚異之下,忙運力搶奪,誰知這扇未到手,卻有一股寒氣順著自己的右手湧了上來,那寒氣來勢洶洶,轉眼已到肩部。他大驚失色,知這寒毒若侵入內髒,怕是性命不保。於是顧不得鐵扇,忙鬆右手側身躍開,左手疾點右臂穴道,再從腰中摸出一粒丸藥吞下。徐惟學所受寒氣侵襲遠比剛才嚴錫爵嚴重許多,加之這藥性甚烈,兩股力道在體內交織,隻痛得他麵部抽搐,渾身抖動,待到停歇下來,已是麵色蒼白,大汗淋漓。

徐惟學又驚又怒,一張胖臉已扭曲變形,自己使這黑鐵扇縱橫陰陽幾十年,幾無失手,沒想到今日眼看勝券在握,卻出此異象,非但不能製敵,而且還反噬主人,令其受此重傷。司馬隆是一孩童,但此刻在他眼中卻似同惡鬼,徐惟學顫抖著聲音道:“你……你是何人?”

“哼,這是豐都楊元帥化身!”嚴錫爵被郭丹鶴扶著,斜坐在地上。他知道憑司馬隆的修為,絕不可能奪下鐵扇,同時又傷了徐惟學,裏麵肯定事有巧合。徐惟學雖然傷了一臂,但如果醒悟過來,憑他修為,眾人仍是難逃一死,索性隨口喊出一個陰帥,看是否能讓徐惟學知難而退。

徐惟學稍稍鎮定下來,覺得嚴錫爵所說匪夷所思,豐都十大陰帥雖有聽說,但人命天定,豐都城隻管陰界秩序,並不參與陽間糾紛,怎麼會以活人麵目出現在這陰陽交界之處。

正將信將疑間,突聽暗處傳來一個聲音:“是誰在冒本帥之名?”

這聲音並不甚大,卻猶如銀針穿刺耳膜,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沈煉剛剛喊出“大人”。

突聽西邊也有人大喊一聲:“大人!”

緊接著,不遠處傳來群馬奔馳之聲,滾滾馬蹄,越來越近,頃刻,一大隊騎兵出現在眼前。

但看那騎兵服色,這不是外圍護軍是什麼!

這隊騎兵大概有五百多人,為首軍官手持一柄長劍,兵士手中均持龍刀槍和長柄戰斧等武器。騎兵如風卷殘雲一般,從陸子淵麵前掠過,轉瞬之間,將那五六個木兵劈成粉末。接著掉轉馬頭,直撲弩兵。眾錦衣衛見有援兵,皆興奮得高聲呐喊,頓時士氣大振。隻見那領頭軍官,持長劍左砍右殺,勇猛難當,身後軍士皆是重甲重兵,加上戰馬的衝擊,很快便將剩下的若幹弩兵消滅一光。

陸子淵見危險已除,心力一泄,當場昏倒在地。笛聲驟停,身邊十二人也盡數躺倒。沈煉忙招呼幾個近旁的孝陵衛,快步上前救護。嘉靖在陸炳的護衛之下,在一安全處落腳,見大軍趕到,也甚是高興。

騎兵料理完場上餘敵,一隊分頭警戒,其餘的四散救火,營救行宮中的眾位大臣。而領頭軍官則翻身下馬,快步跑到嘉靖身邊,雙膝跪地道:“末將救駕來遲,令聖上受驚,罪該萬死!”

說罷抬頭。嘉靖一看,心裏驚訝,來人並不是趙俊,而是一陌生軍官。便問道:“趙俊何在?”

那軍官道:“趙指揮已先期趕來查探,令臣等無他信號不得輕舉妄動。臣等見行宮這邊,火光衝天,但一直未等到趙指揮信號,猶豫再三,決定來此察看,沒想竟見聖上遇險。”

陸炳一聽,勃然大怒,竟忘了皇帝在身旁:“你們眼睛瞎了,縱使趙俊不在,難道都未看見示警焰火?”

那軍官一驚,忙道:“趙指揮吩咐下來,今晚信號已改,三紅為平安無事,三綠方為一等緊急。臣等正也是看到三紅,後又見行宮著火,這才更為猶豫。”

嘉靖聽這一切誤會,皆因趙俊而起,心下惱怒,問陸炳道:“趙俊呢?找到他,讓他來見我!”

這話好像觸動了陸炳的心思,他附在嘉靖耳旁說了一句話,嘉靖聽罷,驚得半晌發不出聲來。

原來,剛才那兩次念咒之聲響起,陸炳便覺得分外耳熟,但因事態緊急,他一門心思保護皇上,未細思量。直到一切安定,他定下心神,才突然想起那個聲音,竟像是趙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