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這一驚非同小可,如若真是趙俊所為,那這趙俊後麵定有大主,是親王還是近臣?在地方還在朝廷?這都不得而知。且遠的不說,現下身邊這八千衛軍,有多少是趙俊嫡係還真不好說,現在是否已經真的安全,真就是個未知!
那軍官好像看出嘉靖心思,磕頭頓地,道:“二十六衛軍,誓死效忠聖上。臣等立刻召回護軍,保衛聖上左右。”
看皇上點頭,他立即起身去召喚傳令兵。
嘉靖看著他的背影,這軍官約莫三十歲,瞧他這身裝束,官職應該不高,但見他眼神堅毅,指揮若定,頗有大將風度,應該是個可造之才。
二十六衛中,很多人都是忠良之後,蔭襲官職。這軍官也不例外,他家祖上曾跟隨太祖皇帝打下天下,因此獲得世襲百戶。今晚,外圍護軍雖看到行宮這邊有火光閃現,但各路指揮按趙俊安排,不敢動一兵一卒。明軍軍令嚴格,執行官長命令也無可厚非,但偏偏這名軍官,並不愚從,反倒抗命趕來。
他一名百戶手下不過百多號人馬,但他平日裏愛兵如子,在各衛所頗有聲望,此次振臂一揮,高呼“隨我救主”,竟有不少兵士隨他而來。要在平時,嘩動軍隊是殺頭重罪,可這次他卻判斷準確,立下大功。敢冒如此風險,實踐自己的決斷,此人真是有勇有謀之將才。
不出所料,後來嘉靖論功行賞,擢升其為都指揮僉事;嘉靖二十一年,蒙古韃靼部首領俺答汗入侵山西北部,朝廷詔諭天下,選舉武勇之士,該軍官報名應選;嘉靖三十一年,倭寇大肆侵擾浙東沿海。由兵部推薦,該軍官受命寧台參將,帶兵到浙東、蘇南平倭。該軍官一生,從北到南,身經百戰,戰功顯赫,官至總兵,他便是“俞龍戚虎”之俞大猷。
俞大猷清正廉潔,為人耿直,劍術超群。衛輝行宮一麵,他與陸炳結緣,兩人切磋功夫,逐漸成為莫逆。俞大猷後為奸臣所陷,還多虧陸炳相救,方得脫險。俞大猷文武雙全,一首《試劍石》流傳後世--名劍淵沉誰得知,無端自躍欲何為?
祗從賊子斬頑石,莫若終沉在水時。
不過此時的俞大猷,還僅僅是在鞍前馬後張羅的百戶而已。俞大猷走後,沈煉等人將陸子淵抬了過來。陸子淵此時已醒,但滿頭虛汗,渾身無力,說不出話來。嘉靖一看,難受不已,再看遍地親衛屍體和焚燒盡毀的行宮,氣得一巴掌拍在腿上,道:“抓住趙俊,碎屍萬段!查出主使,誅滅九族!”
言罷,命令兩衛清點人數,收拾殘局。
這時陶仲文踉踉蹌蹌跑來,隻見他的胡子眉毛皆被燒焦,道袍也燒掉好大一塊,看那樣子,狼狽不堪。
嘉靖甚為驚訝,問道:“陶神仙仙風道骨,何故也遭火災?”
那陶仲文道:“來衛輝府路上,我見有旋風在聖駕附近盤旋,便算出陛下今晚要遭火厄。這火厄,靠法術不可化解,我怕驚擾陛下,便未說出,不過我心知陛下必有救星趕到。剛才我見行宮火起,便心中默禱,以身相代,把陛下所有驚恐之情移至我身。陛下身心皆安,我何惜這須眉呢。”
陸炳差點笑出聲來,但嘉靖卻信以為真,道:“我說適才熊熊大火,朕卻絲毫未感驚慌呢,原來是陶神仙做法。對了,你算的救星還真不假,就是陸炳啊!”
這下說得陸炳哭笑不得,自己拚死救主,竟歸了這姓陶的功勞。
說話間,天色大亮,一夜驚險過去。
待到清查隨員,由於俞大猷指揮救護得當,一幹大員皆盡獲救,不過一些嬪妃、宦官、宮女葬身火海,所攜帶的很多法物、寶玉也多被焚毀。嘉靖十分惱火,一是命王相廷負責善後火場;二是密令陸子淵捉拿趙俊及其同黨;三是讓陸炳把河南巡撫、巡按、布政使以及衛輝的大小官員全部抓了起來,嚴刑拷問,看是否有人在行宮建立之時做了手腳。
陸炳調了大量錦衣衛前來衛輝查案,因不少弟兄死於此處,這些衛官心存報複,辦案時下了狠手,使起“瓜蔓抄”,將大小地方官員來了個一鍋端。唯獨放過的是汝王朱祐槨,不知是嘉靖還是誰的意思。但是兩年後,汝王離奇死去,因其無子嗣,被奪了封地,從此衛輝再無親王居住。
嘉靖安排完一切,待親軍護衛和各種物資補充完畢,不顧眾人勸阻,下令繼續南進……
青溪鬼市。
隻聽話音剛落,一支馬隊如幽靈般飄至近旁,竟無一絲聲響。
這馬隊約有二十餘騎,馬上諸人全部黑衣黑褲並以黑紗遮麵,為首一位笑道:“哈哈,嚴錫爵,你好大膽子,敢冒我名頭!”
隻聽這人聲音鏗鏘,如金鐵撞擊一般。嚴錫爵頓時來了精神,手捂胸口,強撐著爬起,單膝跪地道:“真是楊元帥到了!孝陵衛校尉嚴錫爵見過元帥!”
豐都城有十太保,眾陰差皆歸它們統領,它們上麵除四司判官以外,就是豐都大帝,地位尊崇,因此人們尊稱其為元帥,由高到低依次為溫正佑、李孚佑、錢靈佑、劉顯佑、楊順佑、康安佑、張廣佑、嶽協佑、孟昭佑和韋威佑。十太保皆選生前忠勇正直、寬厚仁慈之人擔任。
這楊元帥生前本是漢代廷尉,執掌刑獄,其一生判案公正、剛正不阿,連皇帝老兒的賬都沒買過。死後被豐都大帝選中,不再進入輪回,而坐了十太保的第五把交椅。
嚴錫爵曾和楊元帥有過一麵之緣,因此剛才嚴錫爵隨口冒了楊元帥名頭,沒想到這楊元帥居然真的出現。楊元帥衝嚴錫爵略微點頭,扭頭看向梅子秋,口氣陡然變得冷峻至極:“將梅子秋拿下!”
剛才這場打鬥,楊元帥看得真切,但豐都無權管轄陽間生人之事,所以楊元帥無法下令抓捕徐惟學,隻能先拿梅子秋再算。
話音剛落,已有四個陰差從馬上飛身撲出。梅子秋見到楊元帥,猶如草民見到帝王,兩腿早已篩糠不止,眼看陰差抓來,哪還能邁開步子。
四陰差分四麵而來,眼見已能觸到梅子秋,隻聽麵前“嘭”的一聲巨響,那梅子秋猶如吞了一顆雷子,從心口爆裂開來,頃刻四分五裂,一股紙灰之氣四散。四陰差大驚之下,猛地向四麵縱開。事出突然,眾人也都一驚,皆向梅子秋那邊望去。
就在這時,另一邊突然又傳來一聲炸響,從地上冒出一股白煙。待煙霧散盡,徐惟學已不知去向。嚴錫爵心下凜然,這煙霧起散僅是片刻功夫,一個大活人便生生消失,不知何方法術,真是聞所未聞。不過他見徐惟學逃走,反倒心下一寬。此地本就是陰陽兩界之交,混沌之地,算不算豐都所轄地界還真不好說。加之豐都城中人物又行事刻板,凡是陽間生人事務,它們一概不問。若是徐惟學再攻過來,楊元帥並不會插手。他剛才搶先拜認楊元帥,就是想讓徐惟學誤以為楊元帥是自己的強援。此番徐惟學逃走,還真是中了計。不過他沒想到徐惟學暗施手腳,將梅子秋炸裂,想必是一則滅口,二則令它引開眾人視線,好讓自己金蟬脫殼。
楊元帥倒不驚不怒,它幾百年來在豐都行走,什麼事情都已司空見慣,隻是搖搖頭,淡淡地說:“嗬嗬,任爾善士奸雄,皆都難逃豐都城中過。嚴錫爵,此人一身異術,而且陽壽未盡,以後你們有得麻煩了。”
嚴錫爵正待答話,一個小人衝上前來,“撲通”一聲跪在楊元帥馬前,道:“謝楊元帥搭救,小的任安給您叩頭。”
原來是五道將軍,它適才見徐惟學凶悍,連嚴錫爵都不能匹敵,嚇得躲在一旁發抖。現見楊元帥現身,逼走徐惟學,這才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
楊元帥道:“任安?你怎麼成了這般模樣?華家二十三口人命你作何解釋?”
五道將軍一肚子苦水要倒,便磕了個頭,說:“楊元帥,確實與我無關。嚴爺傷重,請元帥到我府上,一邊與嚴爺治傷,一邊與您解釋。”
經此一番,將軍府的眾鬼卒確信這小兒便是五道將軍,於是有的開路,有的抬起嚴錫爵,大家簇擁著楊元帥和五道將軍一幹人等,趕往將軍府。
將軍府邸中,楊元帥得知事情原委,隻是微微點頭,對手下陰差吩咐道:“華家滿門橫死,囑勾魂使者定要將二十三人魂魄全部引向豐都,好生安頓,不得遺漏,切莫讓其化為厲鬼,為禍人間。現在梅子秋被散魂,很多事情斷了線索,回去我稟告陰律司首座,找得力差役來徹查。”
說著,它又轉向嚴錫爵,道:“嚴錫爵,徐惟學與此事有莫大幹係,既然他是汪直手下,還需你們孝陵衛去查清此事。”
嚴錫爵又服了一枚天醫符,內腔出血已然止住。鬼市中並無什麼藥劑,不過將軍府內有一侍從生前行醫,它用針灸幫嚴錫爵封住了穴道,寒毒未再進逼,反而隨其內丹之氣恢複在逐漸消散。聽了楊元帥的話,嚴賜爵道:“嗯,回去我便要稟明陸大人,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接著又道:“今日多虧元帥及時趕到,救了我等性命,在下不勝感激。元帥定是看了我在華府留字才會趕來,在下鬥膽問一句,不知何事勞楊元帥大駕,在陽間行走?”
要換作有的元帥,嚴錫爵斷不敢這般詢問。但他知十太保中,有幾個元帥是最好接近的,康元帥最仁,孟元帥最善,而這個楊元帥雖然剛正,但性情卻最為和順。它諸事看淡,雖然在陰司做事,但性情卻與蓬萊仙翁無異。
楊元帥聽嚴錫爵這麼一說,搖搖頭說:“生死有命,我哪裏能救得你的性命?隻是你自己機敏,詐走那徐惟學,沒有把你的名字從生死簿上消了而已。我此番來陽間,正是去你們孝陵衛見見陸子淵,沒想到陸子淵沒見到,卻在這見到了你。”
豐都城跟孝陵衛之間時有公文往來,大都是商榷牽涉陰陽兩界之事,不過一般為陰差送往,還未曾有太保親自前來之事。嚴錫爵一驚之下,也未加考慮,脫口問道:“元帥去見陸大人,卻為何事?”
一說之下,想想自己的身份,又覺不妥。
楊元帥笑笑說:“陸子淵不在,我已留書。茲事體大,如果你們大人要你去辦理,你自會知道。”
嚴錫爵為自己的魯莽慚愧,便不再開口。
“嚴爺,嚴爺,都找遍了!”這時,五道將軍領著四個孩子快步走來。五道將軍此人江湖經驗甚豐,剛才見楊元帥和嚴錫爵談話,知道不便打擾,便主動請纓,帶幾個孩子去後麵庫房尋找牛德皋的靈根法器。
現在卻見牛德皋哭著回來,陸亦軒等人在後跟著勸慰。
嚴錫爵見牛德皋老大個子,居然還痛哭流涕,道:“牛德皋,成何體統。靈根法器雖失,但不可失了孝陵衛顏麵。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五道將軍帶大家找遍將軍府,也未尋到牛德皋的靈根法器,看樣子已被徐惟學付之一炬,牛德皋傷心至極,哭了起來。
嚴錫爵歎了口氣道:“靈根法器,明似你在找它,實則是它在尋你。五道將軍庫中法器,半年前已被焚毀,但一個月前你燒靈根符時還指引你到此地,說明這法器尚存世間。也許被鬼卒偷走賣掉,也許被徐惟學挪作他用,反正是你們緣分未到。該是你的終是你的,德皋,你不用太過傷心。”
楊元帥聽罷,微微一笑道:“不得未必悲,得之未必喜。”
然後它招手讓嚴錫爵附到它身旁,小聲道:“黑扇乃為馬元扇,與那孩子有緣,須當留意。”
說罷,它站起身來,背手向門外走去:“靈根法器,物隨其主,人因物易,嗬嗬,定數定數,哪裏也脫不了一個緣字。告辭!諸位切莫相送。”
眾人聽楊元帥這麼一說,也不敢相送,隻是恭恭敬敬地朝它背影深深拜下。唯有嚴錫爵,定定地坐在那裏,仿佛什麼都沒看見一般,剛才楊元帥的話,在他心裏升起一絲寒意。
這馬元扇乃是佛教密宗法器,相傳此扇乃為上古一氣仙人馬元所用。馬元本屬魔界,麵相奇醜,好吃生人,曾一口氣吃下黃飛虎一門五人。他法力超群,勝過楊戩,收過薑尚的打神鞭。因其敬仰截教神通,踏出魔界入得道門。後來封神不成,被蒼穹用接引寶幢收走,皈依佛門,成了馬元尊王佛,這馬元扇從此成為密宗世代相傳的寶物。不過馬元雖法力無邊,但因其身兼魔、道、佛三界,根性蕪雜多變,所以馬元扇也極其詭異,用者若無至純境界,稍有魔心,便會反被此扇操控。
此上古異寶,又比陸亦軒、郭丹鶴的靈根法器罕見許多,但嚴錫爵絲毫未敢興奮,他不知道司馬隆得了它,是福是禍。
嚴錫爵心緒一亂,氣血倒湧,頓感喉頭一甜,他怕內傷加重,不敢再想,於是擺擺手道:“將軍,借貴府歇息幾日,待得身體稍好,我們便回孝陵衛。”
五道將軍忙道:“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