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齊心渾身是汗。她不顧一切地先找到孩子。孩子沒有哭聲,不像他應該的那樣神氣地吹著軍號來到世上,孩子的脖子上好像繞著一條蛇!“臍帶繞頸”!“新生兒窒息”!齊心又是一身冷汗冒出來,她手忙腳亂連著把孩子翻了幾個過兒,孩子紫脹的小臉立時舒緩了。她按規程用紗布抹去孩子口腔、鼻腔裏的粘液,把臍帶齊肚皮剪斷,包紮,然後彈彈孩子的小腳心,孩子果然放聲大哭起來。好哇,孩子,和媽媽配合得多好哇!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放下心來。她生了一個兒子!齊心把兒子包好,緊緊地摟在胸前,大病初愈的欣喜彌漫全身,她挪到炕裏的幹淨被褥上,手一揮,把沾滿羊水和血的一切雜什都推到地上。兒子,這是你和媽媽的天下。兒子,別哭,媽媽也不哭,讓咱倆先好好睡一覺吧。

當齊心再次醒來的時候,他正在丈夫懷裏。平東連夜往回趕,身上還帶著露水的氣息。他緊抱著她,親她,說著安慰的話,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住兒子。齊心猛然爆發出石破天驚般的嚎啕哭聲,是她有生以來難得的一場痛哭。她覺得自己簡直變成了水做的,大水從眼眶裏曄嘩地流出來,流幹,流盡之後,她隻剩一副皮囊在平東懷裏。

三、

他在哪兒?

我也在找他。

你知道他在哪兒!齊心狠狠地盯著高吉英。

高吉英比她還冷靜。我怎麼知道?

賀平東是孝子,他肯定會告訴你。

他也一直是個好丈夫、好父親,這麼說你也應該知道。

他躲的是我,不是你。

如果他真的不想讓人知道,就誰也不會知道。

齊心歎口氣,坐在婆婆側麵的沙發上,蜷縮著,前傾著,俯在自己的膝上。當初我和他在鄉下插隊,和他好的時候才17歲;23歲結的婚;生孩子的時候他都不在,是我自己一個人生的……她說著。

高吉英早已聽過好幾遍,隻無動於衷地望著廊外院子裏的樹。不是所有的人隨時隨地都能有及時的聯想。

女人就是這樣,齊心仍在喃喃地說,女人就是這樣,為男人把青春耗盡了,男人就該變心了,厭棄你了……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吵架的?婆婆冷丁打斷她的話。

你在影射我逼走了他?說實話,這和吵不吵架沒有關係,不吵架的夫妻也照樣分手。齊心頂撞完,又覺得自己說重了。抬頭看,老太太仍是紋絲不動地望眷廊外。從平東往日談起父親時的謹慎態度看得出來,老太太與她謝世的丈夫之間雖無公開戰事卻似乎有著一段秘密。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老大太繼續發問。

什麼怎麼辦?

孩子。

孩子怎麼啦?

孩子誰帶?你帶還是我帶?

齊心嗓音嘶啞,尖著喉嚨叫起來。這是什麼意思?孩子是我生的,當然跟著我!再說賀平東就是真的……(死了?)怎麼樣了,孩子也是我的!

老太太矜持地沉默著,不再說話。

平東不聲不響地走了三個多月,音訊全無。他的單位已去公安局報了失蹤。作為妻子,齊心束手無策。公安局在報案第四天就通知親屬去辨認屍體,齊心拒絕了,她不相信他死了。平東的一個弟弟去了回來,說兩具屍體惡臭,一個是腦袋被砸碎,四肢完整:一個是全身都被水泡爛了,麵目倒依稀可辨。當然都不是。齊心當時就吐了。她絕不相信平東會遇上這樣低級的暴行。

她的直覺使她就是不相信他死了。那天兒子過生日,他送孩子去奶奶家。她看著他帶兒子擠上公共汽車,他回頭看了她一眼,車門關上,她如往常一樣平靜地轉身走開。沒有一點預感來提醒她,這是永訣的目光。自從回城那年她在婆婆家掀了飯桌之後,三年了,她再也沒有去過那裏。當晚,孩子在奶奶家吃飽喝足,等爸爸接他回家時,他爸爸便不見了,遍尋不見。三個月過去了,整個夏季過去了,一百天過去了,一個副局長竟從此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