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3)

他們的纏綿是被上工的鍾聲打斷的。前一天他們已商定,要辦一個革命化的婚禮。平東聽到鍾聲一躍而趙,披上外衣就出了門。當齊心扛上鋤頭出門時,隻見平東已叉開雙腿雄赳赳地站在村頭,隊長在他身後。

幾個早起的姑娘媳婦把齊心圍住,拉拉扯扯嘻嘻哈哈地遠離開男人們。“咋樣?咋樣?啥滋味呀?好唄?說說呀!”

吃午飯時候,他心情不錯,問她,那些女的和你說什麼?

齊心不經意地答道,瞎問唄,開玩笑。這種玩笑開多了挺庸俗的。你呢?那些男的也問你了吧?

齊心與平東的愛情從一開始就已定了型。他仍首先是“戰友”,有共同的信念和決心;其次才是齊心對平東的日漸崇拜。盡管是他先注意到她,然而是她首先發現了自己的感情,不僅僅是誌同道合,不僅僅是敬佩,不僅僅是崇拜。在造神的年代裏,齊心在自己心裏也悄悄地造了一座神像,眼睛是平東的眼睛,鼻子是平東的鼻子,還有眉毛,還有耳朵,還有臉頰,還有嘴,都是平東的。

女友們開始以避讓來鼓勵她與平東的單獨接觸,然而她不允許她們的哪怕一句暗示。她認為愛情隻應是默默的深沉的注視和關切,而非張張揚揚庸俗起哄式的鼓噪。起初,她遭遇到了強硬的抵抗和幹擾。與平東一同結伴下鄉的兩個女生是另一所女中的。下鄉初期,平東的衣服都是由其中一個叫海雲的女生來洗,後來,齊心發動女生給全體男生洗衣服,才漸漸地使海雲失去了那個特權。海雲是一個活潑外向的女孩,她常常在齊心企圖與平東探討嚴肅問題的時候插進來說笑。有一次她要去逛大集,還非拉著平東陪她去。齊心認為這樣濫用平東的時間簡直是不可饒恕的行為。最終平東還是陪海雲去了。齊心為此氣得躲出去哭了一場。

齊心這一代人從小就習慣於一個含意深刻的詞彙:改造。改造是件既艱苦又複雜的工程,它細小到要滲人生活中的各個方麵;而每個人的改造標準又往往是變動的,就是說,是靈活的,活學活用的。凡是與周圍環境不相符合,與身邊社會格格不入的統統都要改造。於是一個你改造我,我改造你;你適應他,他適應我,我又適應你的社會大循環便逐漸形成。改造標準依當時當地職位最高者而定,沒有高職位者參與的,依當時當地大多數人而定。

齊心在大多數人沒有哭的情況下出去哭了一場,哭完她就意識到,她該鬥私批修了。首先她表現了可笑的小資產階級情調,企圖利用眼淚來衝淡一種叫作嫉妒的感情;這種感情是在自私自利的思想基礎上產生發展的,由於沒有及時發覺才使之蔓延至今;其次她擔心平東被庸俗化,這種痛苦屬於個人感情的範疇,不但不應讓它泛濫,而且更不能讓革命事業和革命團結受到損害。能否忍受個人痛苦是改造思想、改造世界觀是否徹底的試金石之一。一個人是不是堅強的革命者,也要看他能否在任何時候都忍受個人痛苦。

她決定忍受。直至女生們紛紛擋不住當兵、上學的誘惑,男生們也紛紛上學的上學,進工廠的進工廠,直至隻剩下地和平東,直至他們自然地結合。

齊心又給平東添了一碗飯,順口問道,你呢?那些男社員也問你了吧?他們講話就更不像樣了。

當然。不過,我才知道,咱倆真傻!他耳語道。

怎麼傻?

晚上回來再跟你說。平東微微笑著,搖搖頭。

那時齊心並未預料到,對她來說,人生中的重要考驗之一即將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