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二天晚上,當齊心來到海雲麵前的時候,海雲竟禁不住抱著齊心痛哭起來。齊心更瘦了,瘦得整個麵孔的皮膚紋路縱橫,毫不留情地把一個三十多歲女人的容貌分割得七零八落。姚爭一見她也怔住了。如果在街上相遇,他會把這個幹枯的女人誤認為上一輩的人。
海雲眼淚湧出來。齊心兒,怎麼會是這樣?她嗚嗚地哭了。齊心,記得在插隊去的火車上嗎?你那麼精神,梳著短發,別在耳後,我的第一個感覺就是,你像江姐一樣!後來平東去攏你說話,我們又嫉妒你……
現在不會有人嫉妒我了。齊心說。她在海雲的擁抱中,鎮靜而疲憊地低垂著頭,聽憑海雲擺布。手裏一個過時的黑皮包,拉鎖已經裂了口,看得出來她是下了班直接來的。
爭爭。齊心招呼姚爭,伸過手去。
姚爭伸過手,在她頭頂上拍了拍。齊心和海雲同歲,比他和平東小三歲,當年都是“初中小女孩兒”。被男人拋棄的女人不但沒有了驕傲的資本,而且也失去了可以馳騁的疆場。在女人們視為第一戰場的情場上,往日爭強好勝的齊心早已失掉銳氣和信心。被姚爭的大手撫摸,齊心不禁顫抖了一下,臉色微微紅了,好久沒有男人關懷,這簡潔的觸摸竟是如此溫暖!
來來,海雲你讓齊心坐下。姚爭拉過齊心,把她的皮包掛在衣鉤上,開裂的拉鎖在宣告著女主人的狼狽生活。
客廳一角,長方形餐桌上已擺滿了菜。三位當年的知青好友一齊坐下。爭爭為三人斟上酒,說,女兒紅,江南名酒,補血補氣。來,為重聚幹杯!
齊心一飲而盡。
爭爭說,齊心兒,今天請你來,就是想你了,一起來開開心,吃個痛快,像插隊時候一樣。
一杯酒下肚,身上暖洋洋的,齊心臉上的紋路漸漸舒展開。她說,其實天下最穩固的關係就是朋友關係,而且多半是年輕時候結下的朋友。平東走了之後,要不是有這麼多的朋友來看我,陪我,真不知道我會怎樣呢!齊心講著動情的話,臉上、眼裏卻沒有一絲波瀾,平靜如常。
姚爭舉杯說,不提不愉快的事,喝酒,喝酒!
喝完她又說,其實我早想來看你們,可是又怕我家的事影響別人;又忙,就拖下來了。
海雲說,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姚爭說,以後煩了,悶了,就來這兒坐坐,聊聊,心情就會好一些。過去平東也是……
姚爭的話說到一半不幸地猛然停住了。海雲見勢不好轉身躲人廚房。齊心盯著姚爭。平東過去常來?她問。
他偶爾來坐坐。姚爭沮喪地承認。
是一個人嗎?
是。
還帶別人來過嗎?齊心又問。
沒有哇!姚爭有些驚奇,你指的是什麼……意思?
齊心舉起筷子,好久才落在魚香肉絲的盤裏,毫無目的地撥拉著,爭爭,誰是肖潔如?
肖什麼?
肖沽如,清潔的潔,如果的如。
沒聽說過,真的。怎麼回事?
前些天,齊心的弟弟從平東單位把他的東西取回來。裏邊有幾個空本子,齊心準備留給孩子用。無意中,她發現一個本子裏隻孤零零的一頁紙上寫滿了字,全是一個人的名字:肖潔如。
海雲端著熱騰騰的拔絲山藥和一碗涼開水出來,姚爭問她,你聽說過一個叫肖潔如的嗎?
沒有。是什麼人?
姚爭說,誰也不知道,可能隻有平東認識。
海雲和他目光對視了一瞬,馬上閃開了。
齊心說,這個名字給我的感覺是,她是個女的,很白,也比較瘦;性情脆弱,沒什麼能力,和平東之間有一種保護與被保護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