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是找我的。
小村去接吧!
不去,又不是我的。
準是平西的,快去,平西。
我去廣州時候,吃什麼都吃不夠……平西邊走邊說,我一路吃到深圳,把深圳那幫人嚇壞了……
平西很快回來,接著說,咱不在乎海鮮不海鮮,海鮮當然好,不過光是……
誰的電話?
哦,平南的長途。
你可真夠嗆!
平南起身去接,大家都支起耳朵。他一直嗯嗯地應著。嘴裏重複著對方的話,噢沒有……也沒有……那行,看來玩買賣這圈人裏肯定沒有,那好……
平西一聽就起身,高聲問,是深圳老蔡他們嗎?……哎哎,再問問他們是不是認識那個女的,肖潔如!
平西妻子猛地捅了他一下,全桌人不約而同都看了一眼小村。小村正在有選擇地吃著烤魚盤裏的奶油,猛地被大夥的目光驚擾,便放下勺子,來回盯著人們看。怎麼了?他問。
高吉英臉色也變得蒼白,她盯著平西不放。
平南回來。平西問他,說了嗎?問問那個肖……
說了。平南也看看小村,正遇上他的目光。
小村又低頭吃,他似乎明白大人們說的是誰,但他不問。
高吉英還在盯著平西,終於問道,你們還要找誰?
是……平西支吾著。
誰?
肖、肖潔如。
平南補充說,在大哥的本子裏發現了這個名字。
高吉英聽後平靜地說,你們找不著她,這是一個老同誌,她早死了。
孩子們一同驚呼,又提了許多問題。高吉英一句也不答,起身走開。北北在走廊裏追上她問,媽媽,肖潔如的孩子在不在?在哪兒?是兒子還是女兒?
她搖搖頭,進了自己房間。北北往回走,大聲通告,媽媽不知道!
孩子們一定會認為她是因為想起老戰友而黯然神傷的。
老賀你不該!平東的本子裏寫了肖潔如的名字,難道這孩子早知道了爸爸的事情?難道他的失蹤與爸爸有關!1964年9月17日,高吉英牢牢地記住了這個日子。一位老戰友的追悼會定於下午三點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舉行。
兩點多鍾,高吉英如約來到老賀的辦公室等他一同走。老賀不在。她坐在桌旁等。老賀的台曆上寫著一天的日程。8:30社教動員。10:00規劃彙報。11:30碰頭會、1:00發展黨員。2:00匈牙利客人。3:00追悼會。4:30試衣服……就在這頁日曆的右上角,還有一個鋼筆劃的鉤,小小的謹慎的不易察覺也不願被人察覺的小鉤。
高吉英起初沒在意老賀一直這麼忙。她又順手翻了翻前麵的日曆,幾乎每天都是如此,安排得滿滿的,接下來的事情使她一直無法向自己解釋:她當時為什麼又要繼續翻下去?好久以來她已不願重新解釋這種行為了。也許當年的妻子們因為一直是丈夫的戰友而想當然對丈夫的公事抱有一種參預感,也許是她並不常來丈夫的辦公室而有心了解丈夫的工作日程同時還認為偵察(這個詞盡管殘忍,但比“探索”更具實質性)丈夫並非不體麵不道德,也許……反正她是一頁頁地往前翻下去了,於是她發現了一個規律,這一天,也就是9月17日的右上角有個小鉤,往前,8月20日的日曆右上角又有個小鉤,再在前,7月22日有個小鉤,6月27日又有個小鉤……再往下,她不是一頁頁地翻了,她隻需拈起一小疊,就能輕易地翻到劃小鉤的一頁。
女人一下子就會明白,這些劃小鉤的日子形成的規律是與女人的月經周期相近似的!而高吉英不需分析也知道,劃在丈夫日曆上的小鉤又恰恰與她無關!她瞬間失聰失明,失去一切知覺。很重的一聲門響使她恢複過來。老賀快步走進來,匆匆收拾著皮包,好像她不在場似的,直到要走了,才說了一聲,快點,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