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2)

十一、

平東失蹤之前。已經和洪剛相當熟悉。兩個人之間十天左右一個電話幾乎成了慣例。有對有些新的情況,有時什麼新鮮事也沒發生,但電話照樣打,隨意聊聊,維持著一種“淡如水”的君子分寸。

那天晚飯後,洪剛在母親房裏坐著織毛衣。阿姨正忙著為媽媽洗漱、更衣,服侍她上床。

媽媽靠在床頭,床頭燈在她臉旁映得兩眼炯炯發光。洪剛不知道媽媽在想些什麼,但是她相信媽媽的一生也一定有許許多多值得回憶的故事。如今媽媽更多的可能是什麼也不會想了,她整日手裏抱著那件小孩衣服,是洪剛小時候穿過的一件紅色的水獺皮外套。一次媽媽看阿姨在院裏曬衣服。就非要這一件,從此就天天抱著,像抱著一個乖孩子。也許,母親又生活在洪剛幼年的那個年代裏了?

這時,外邊電話鈴聲響了。媽媽也聽見了,便揮揮手讓她去接,她順手把那件紅外套從母親手裏拿開,幫母親慢慢地滑進被子裏躺平,這才出來。

洪剛!是中學同學曹大傑。嘿,今年咱們都多大了?

怎麼了?

跟你說,大家都說要一塊兒過40歲生日哪!

好主意呀!洪剛立刻興奮起來,高聲問,什麼時間,定了嗎?

就在這幾天,定了就通知你。可別臨時出差呀!

好喲!地方定了嗎?

也沒定下來。自己有房的,地方太小;地方大的,又是和父母在一起。不方便。

這樣吧,洪剛說,就在我家吧,我媽媽不管。

輪到曹大傑那邊歡呼起來,好好好,太好了!就你那兒地方大,又沒孩子鬧……

討厭!還沒丈夫鬧呢!洪剛變了臉。

洪剛洪剛,不是那個意思,這事我一直給你想著呢,保證近期發一個過去,給你看看!真的真的,那個人這幾天就從深圳回來……

滾你的!

電話放下之後,洪剛坐在黑暗裏好久好久。這個家隻有母女倆,沒有男人。平日空蕩蕩的,缺少生氣。雖然洪剛朋友不少,常來常往,可是畢竟每人都很忙,來去匆匆。看起來熱鬧,可永遠無法讓人在心裏感到真實的寄托。中學畢業時正值“文革”初起,洪剛和同學們一起走進了紅衛兵運動。兩年後她參軍進了部隊醫院,一口氣就幹了將近二十年。其間她上了四年軍醫大學,三年研究生班,畢業時已經三十好幾。錯過最隨和的年齡,錯過最多情的追求者,錯過機會最多的時代,於是她發現該錯過的都錯過了,一樣也沒給她留下,一點僥幸都不剩:而錯不過的也都沒錯過,女性碩士的孤獨,難度高見效慢的課題,節假日值班上高原下海防巡診的最佳單身人選……

好在有朋友們。她努力去想每一個與朋友們老同學們相聚的時光。臨近的那個40歲聚會令她興奮不已。不在於迎接的是中年還是老年,重要的在於是共同去迎接!有朋友同在的路程就不怕遙遠。共度40歲生日,這是多麼好的想法!老同學們又將無拘無束地暢談,她將加入男同學的談話圈子,談些政治體製和經濟體製改革的問題,談些題目很大的關係國家決策的話題,似乎又成為國家的主人:同時也可以避開女同學們關於家庭、婚姻、男人等等的議論,那已成了她最陌生的領域。

想得高興了,她才回到臥室,從包裏拿出一本最新一期的醫學雜誌放在枕邊,準備洗漱之後躺在床上看看。她戴上浴帽進入衛生間。當水柱噴下的時候,她猛然又想到曹大傑剛剛在電話裏的許諾。保證近期發一個給你。她笑了,為了那個“發”字的用法。她輕輕哼起了歌,在急速而溫暖的水流衝過身體的時候,她感到明確的亢奮的衝擊力。她相信自己仍然是年輕的,充滿生命活力,熱情而且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