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是你嗎?齊心兒。我是爭爭。
你好姚爭。
近日如何?
還行。
身體怎麼樣?
老樣子。
心情好些了嗎?
哎呀爭爭,你有什麼事就說吧,問來問去煩死了!
好好好說正事。我這幾天去查了查平東失蹤前後的原始檔案。發現在他失蹤前一天,有個女的也失蹤了。似乎有些巧合。這女的雖然不是平東單位的,可是和他在同一座大樓裏上班。這女的材料我正在找,過兩天就告訴你。你還有什走亭嗎?那好。再見。
再見。
齊心這幾天心情非常煩躁。星期日兒子小村回家來打碎了一隻盤子,是家裏那套薄胎青花瓷餐具中的一個,四隻同樣的盤子隻剩了三隻。她當時正站在小村背後,火一下子就拱上來,恨不能立刻把手裏端著的東西連鍋帶碗全摔到地上才能發泄出內心的惱怒。是小村驚恐的眼神提醒了她,她隻剩兒子了。
經期迫近,她自知又陷入了經前期緊張綜合病之中。女人在世上,對一些特殊事物的看法總是有一些很怪異的改變,比如月經。
月經初來的時候,女孩兒們往往都很難平靜。那東西以其未曾出現過的發生過程、色彩和質地,把災難、恐慌、不便、隱私、醜惡、尷尬、騷擾等等體驗聚集在一起;於是女孩們擁有了共同的秘密,這性別隱私幾乎是她們一生中第一個擁有的既非個人又非普遍的精神財富。後來,“倒黴”這個詞彙流傳在幾代女人中間,似乎是女人一生承受苦難的象征。
齊心雖瘦,但從小營養並不虧,早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就來了月經。沒有人對她講過這種東西。母親很忙,擔負著一個機關的黨委書記職務,往往每天回到家還要工作到深夜。她對孩子們也很嚴格,幾乎是不允許訴苦和撒嬌的。一天中午下學回家,齊心感到褲子濕了,以為是自己在小測驗時太緊張尿了褲子,一到家她就搶先占了廁所,往常她從來都是先讓著弟弟的。她看見了血,嚇得眼淚湧上來。弟弟在外邊不停地敲門,她不知所措,終於咬緊牙關把褲子原樣穿上。一直堅持到晚上。晚飯前她找來剪子藏在枕頭下邊,飯桌上她守口如瓶,任憑老阿姨四處嘟囔著找她的剪子。半夜,她悄悄起床,把血跡斑斑的褲襠剪下來,一點一點剪碎,從馬桶衝下去。終於還是老阿姨發現了剪壞的內褲,才對她加以指點。從此每次月經到來之前齊心就開始緊張,甚至上課的時候也常常走神,夜裏睡著睡著也會突然驚醒。
中學上了兩年就去插隊,一包行李裏一半是衛生紙。剛下到村裏就遇上冬閑大幹,興修水利,知青們被當作村裏的壯勞力派到公社去挖水庫。冰凍三尺,一鎬一個白印。幾鎬下去,齊心右手中虎口就震裂了。兩個月回村後,月經就再也沒來過。絕經絕了兩年,成了齊心的驕傲。女生們都羨慕她,一不必月月麻煩,二不必帶那麼多衛生紙,三不必出工時在地裏到處找沒人的地方……
當齊心的月經兩年以後再次不規則出現的時候,她感受到了極大的攪擾。每當月經臨近,她便煩躁,便需要用極大的毅力來控製心中的無名之火。同去的知青們越走越少,艱苦的環境需要她團結每一個人。月事過後她便平和,但那種強自忍耐的神情便久而久之地留在了她的麵孔上。嘴角、眼角、眉心……大凡經曆過苦難,同時心中還保持著對苦難的敏感的人都程度不同地帶有類似的神情。
回到北京以後,她隻是個機關裏的資料員,她變得越來越無足輕重,也不必給任何人作好榜樣了。常常煩擾她的不僅僅是月經,還有上升狀態的平東,還有他周圍越來越重要的社會交往;還有兒子,隻一心一意依賴她,即使爸爸在,也隻依賴媽媽。她不能拒絕兒子,又不能據此指責他爸爸,有時她覺得他簡直就像爸爸的同謀,專門剝奪她而為爸爸留下空閑……還有老同學們。和他們在一起尤其令她沮喪。海雲已經是位女軍醫了。當初淚水漣漣非要跟著她走的嬌弱的“黃毛兒”也是大學英語教師了;還有小米,她當了記者,眼下最時髦的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