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3 / 3)

高吉英接著說,平東失蹤好幾年了,大家都很想念他。作為母親,我希望他不論在哪兒都要好好地活著。我不希望他死。小村,你說呢?你想讓爸爸活著,還是死?

小村說,讓爸爸活,讓爸爸活!……爸爸在哪兒呢?他為什麼不回來?

高吉英兩眼淚水。

大嫂,平南說,聽說你……

齊心點頭。是的,有這麼回事。律師還問我告不告他遺棄罪……

我問你,高吉英聲淚俱下,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和我們家商量?兒子是我生的。假如有一天小村也失蹤了,未見屍首的情況下你肯宣布他死亡嗎?!你也是作母親的,為什麼下此毒手?

到底誰下毒手,上有高堂,下有妻兒,他這麼一甩手就走了,一走就幾年沒音信,這難道是人道的嗎?我為什麼就不該放下包袱,去過自己的生活呢?

全家愣了。難過說她又有了別人?高吉英這才細看齊心,她仍很瘦,下頦尖尖的,眼睛四周有深深的黑暈和細密的紋路,然而她目光炯炯,脖頸挺直;剪得短而精致的發式,劉海高高地吹起來象涼棚一樣遮在額頭上方。她穿的是一身淺褐色方格的西服套裙,領口、兜口、袖口鑲著深色的邊。平心而論,是很得體的。她仍然年輕。老賀去世的時候,她高吉英也剛40歲出頭,也是齊心如今的年齡,可是她從沒想過重建自己的生活。

平南說,齊心你既然想‘“放下包袱”,也有很簡便的方法,直接宣告離婚就行。法院也可以缺席判決,何必非要大哥死呢?

小村左看看右看看,哇地一聲哭了。他趴在奶奶肘彎上哭著說,別讓爸爸死,別讓爸爸死!奶奶!你跟媽媽說,別讓爸爸死……

小村,小村!齊心過來拉兒子,兒子拚命躲避著她,直往奶奶身後藏。小村,不是媽媽讓爸爸死,是爸爸不要我們了。媽媽是嚇唬爸爸哪,是為了讓他趕快回來!

小村安靜了,輕輕抽泣著,仍然把臉藏在奶奶身後,不去看她。她回頭對平南說,你說的缺席離婚隻要三個月沒音信就可以判決,而宣告死亡要登報一年後才能判。我選擇的是更長的時間,好讓平東……

高吉英警覺地抬起了頭,望著齊心問平南,她說什麼?登報一年?

不,是“自登報之日起一年後”,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登。

那也不行。

什麼?

不行不行,登報不行。不論三個月還是一年!

為什麼?齊心問。

我們找平東隻能依靠組織,通過組熾關係查找,不能登報。我們家的人絕不能登報。

為什麼?!齊心壓住火。

我們不是普通老百姓。你想登報就要找中央批準。我們這樣的家庭如果登報找人,影響會很壞的。

齊心冷笑。你有這麼大的知名度嗎?

可是組織上會知道,老上級老戰友會知道,你不怕人笑話,我還怕呢!

平東失蹤又不是幾天幾個月,還有誰家不知道?依靠組織找了兩年,有結果沒有呢?

你連組織上也不相信了嗎?

依靠法律同樣是依靠組織!

高吉英噤住聲,閉上眼。

平南輕聲叫,媽媽,媽媽!

不行,無論如何我不同意登報!高吉英頓時淚流滿麵,哀哀怨怨地說道,齊心,我們家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要是對平東好,他就不會走啊!

媽媽,別激動!小心心髒!

奶奶!你別哭了!爸爸——

小村!不許哭!齊心說。

平西!平西!快來!

平東!平東啊!告訴媽媽,你沒有死啊!平東——

媽媽,去躺躺吧,媽媽,走吧。

齊心呆呆地站在屋當中,看見平南和平西攙走婆婆,看見小村怨恨的目光,看見牆上的電子鍾指針寂寞地指向十二點,看見空蕩蕩的客廳裏留下了絕決和仇視,她轉身獨自離開。盡管當初平東的父親沒有決心帶著肖潔如出走,但實際上婆婆和她齊心是同樣的命運。如今平東有膽量公然走了,她齊心卻成了罪魁禍首。她遭人冷落反受譴責,到頭來連擺脫這棄婦身份的願望也不被理解,甚至連單方麵解脫婚姻關係的權利也沒有!——誰說沒有?誰能阻止齊心去辦她想辦的事情?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六十九條

被宣告失蹤、死亡的公民重新出現,經本人或者利害關係人申請,人民法院應當作出新判決,撤銷原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