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倫敦的專家們對西部荒原在帝國命運中應該扮演的角色也莫衷一是。一些專家說西部地區完全無足輕重,因為根據一份與《巴黎條約》同年簽署的皇家宣言,在美國的殖民地居民應該堅定地留守在阿巴拉契亞山脈之後,沿海居住,做英國皇家的順民。要是允許他們跨過山脈,就可能會引起另一場像龐蒂亞克那樣的印第安人戰爭。更糟的是,移民們可能會擺脫他們對國王的忠誠,並在西部邊境上建造自己的車間和工廠與英格蘭展開競爭。雖然官方的說法是將內陸地區保留給土著部落,但另一些專家持不同觀點,他們努力遊說進行領土擴張,來為國王或他們自己賺取錢財。在矛盾的觀點之間難以抉擇、舉棋不定的英國政府索性什麼也不做,好像這一區域所帶來的問題可以毫無緣由地自行解決一樣。
然後最終,在1771年秋天,關於伊利諾伊州的決定到了再也不能拖下去的時刻。蓋奇將軍派出的工程師指揮官來到了憲章堡,把哨卡考察了一番後,在夜色的掩護下,乘著獨木舟悄悄離開,以躲避印第安人的伏擊。在繞了許多條路後,他回到紐約,帶著蓋奇想要的確鑿證據。到了這時,密西西比河與堡壘牆壁之間隻剩下了幾碼寬的地麵。下一個春天的洪水將會讓整個堡壘崩塌。
蓋奇熱衷於將他的軍隊集中到東部沿海地區,以阻止移民反抗英國皇權。他將這份宣判憲章堡滅亡的報告轉發到倫敦。11月份,報告到達倫敦,送到了勞德·希爾斯伯勒的手上,他立即轉呈內閣和國王。雖不情願,英國政府還是下達了撤離令。第二年春天,隨著憲章堡的城牆開始倒向密西西比河,英國兵們永遠離開了那個哨卡。在帝國的邊緣,英軍放棄了一個又一個的堡壘,但是蓋奇想要的有序撤離很快變成了一次潰敗,甚至連他想要保留的基地也因為沒錢維持而解體。
在亞拉巴馬州的莫比爾,兵營已破敗到無法修複的地步,隻有任其倒塌。在更北麵的伊利湖,英軍艦隊停泊在那裏的船隻因無人維護而爛在了水裏。即便在波士頓,軍隊也不得不住在海港裏的一個小島上——威廉城堡,從11月一直到次年3月間,他們所住的木棚下麵都會被齊腳踝深的海水浸沒。在哈得孫的山穀中,英軍把守著通向加拿大的要塞“皇冠角”,這座堡壘的命運更是讓當局顏麵盡失。有人忘記了打掃煙囪,而另外一個人在非常靠近彈藥庫的一個壁爐裏生起了火。1773年,彈藥庫將整個要塞炸成了碎片。
不僅僅是軍隊,帝國的組織開始從各個方麵瓦解。在邊境上,英國政府顯然已經失去了對局勢的控製,移民不斷向西流動,隨時可能引發蓋奇和倫敦政府想要極力避免的、與印第安人的戰爭。其他地方,在從緬因州到佐治亞的這些老殖民地上,衰退的進程雖不那麼顯著,但仍在發生。密西西比的失敗隻不過是整個帝國病症的一個表征罷了。
等到放棄憲章堡的時候,英國在北美的權威已經在一個又一個的領域中不可逆轉地消失殆盡。一開始就不是特別強健,而現在開始完全蒸發,在思想領域、法院法律、宗教教會,英國的權威沿著海岸線在衰竭。有時,這種衰竭赤裸裸地顯現,例如波士頓茶黨案。但通常這種權利的衰竭以一種隱蔽的方式進行著,在局麵變得不可挽回之前,英國人甚至沒有察覺到它的發生。正如本傑明·富蘭克林所言,“一個龐大的帝國,正如一塊大蛋糕,最容易在邊沿處被銷蝕”。因為上述事件都發生在他們世界的邊緣,倫敦當局有時對這些事件的意義隻有模糊的概念。
雖然英國的高級官員勤奮認真,但在美國獨立戰爭爆發前的十年間,英國國王和他的部長們並沒有認真研究或分析過這個他們聲稱在統治著的大陸。直到他們獲悉了茶葉被銷毀後,英國政府才開始真正看清楚美國的情況。即使如此,他們仍希望這種對英國的不滿可以被控製在新英格蘭的範圍之內。又過了將近一年,到1774年年底,馬薩諸塞州公開徹底地反叛,而其他殖民地也出現了競相效仿的危險。不久之後,政府下令派出英國軍隊攻打反叛武裝,導致了美國獨立戰爭的爆發,而這本是一場英國人絕對不會去打的戰爭。
這本書將從英國的角度來說明倫敦當局是如何,以及為何會允許這樣的悲劇發生。它將講述1775年春天獨立戰爭之前的三年內,大西洋兩岸日漸加深的憤怒,講述在英國撤出荒原地區後到波士頓附近列克星敦草原和康科德橋發生騷亂中間的故事。在英格蘭本土,直到1783年戰爭結束後才有人統計出傷亡的陸、海軍人數,英方至少有2萬名士兵和水手在美國、西印度群島或在海上喪生,他們或死於戰鬥或死於傷口感染和疾病,軍官以下級別的人甚至連一塊墓碑也沒有。蘇格蘭高地警衛團、愛爾蘭人和英格蘭士兵一樣,為了拯救一個氣數已盡的帝國而戰:一個不成係統的、脆弱的帝國,既沒有經過設計,也幾乎無人可以聲稱了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