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華德納會所
18
老天爺生氣了，整天黑著個臉嚇人，時不時地還電閃雷鳴地發發脾氣！
誰惹老天爺了，讓老天爺生氣成這個樣子？！
整天黑著個臉嚇人的老天爺，嚇得人們臉上沒有了笑容，一個個心事重重的樣子。
愛民路辦事處主任康大用這些天也整天黑著個臉，像是誰欠了他幾百塊錢似的。
當個不入品的辦事處主任，整天處理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煩啊！老天爺不黑著個臉嚇人的時候，他還黑著個臉嚇人呢，如今連老天爺的臉都黑起來了，他的臉能好看嗎？
可是，在辦公室接了一個電話後，康大用的臉居然馬上陰轉晴了，甚至還有些陽光燦爛的樣子。
電話是市直機關的一個老夥計打來的，說市裏正在著手準備公開選拔市環衛局局長，而且把報名條件一二三地向他一一道來，囑咐他感興趣的話，早點做準備，該走的路子盡快走，該燒的高香盡快燒，該拜的佛爺盡快拜。聽老夥計說得有根有據的，不像是捕風捉影，康大用感覺機會來了，立即決定報名參加。為什麼不參加呢，市環衛局局長咋了？不好聽？不好聽也是貨真價實的正處級！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把自己的級別趕快提上去，年齡不等人啊！至於好聽不好聽、實惠不實惠的，以後再說吧！
康大用在愛民路辦事處當主任已經有些年頭了，眼看著本來站起來一般高的其他辦事處主任，一個個都猴子爬樹——哧溜哧溜地上去了，有的還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而自己還在正科級的級別上晃悠著，能不著急嗎？尤其是比比人家身兼雙職的書記紅人趙天啟，簡直沒法活了！
其實他也不是沒有機會，隻是機會隨著喬市長升遷到北陽市當市委書記，也跟著跑了。要是喬市長能夠在玉州當市委書記，他肯定早已穩穩坐在副區長的位置上了，這點，喬市長的公子喬建軍是曾經拍著胸口承諾過的。否則，他也不會為喬建軍在城市廣場建造的那些違規門麵房，鞍前馬後地出那麼多力，甚至冒著冒犯錢書記的危險。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本來十拿九穩要接任玉州市委書記的喬市長，竟然跑到北陽當市委書記了，讓他康大用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把辦公室的門鎖上，泡上杯熱茶，點上支香煙，康大用決定靜下心來好好思量思量這件事。這次公選幹部，對於多年來原地踏步的他來說，絕對是一次機會，如果能夠公選上，一下子就由正科變成了正處，也算是鯉魚跳龍門了！況且公選要求的條件，無論是文憑，還是在正科級崗位上工作的年限，以及特別提到的基層工作經驗，他都一項不落地具備，好像這些條件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他能不心動嗎？要是這次真的能夠通過公開選拔當上市環衛局局長，他康大用在官場上可就後來居上了，哈哈！
想到這裏，一個大大的圓圓的煙圈就不自覺地從口中吐了出來。但是，隨著煙圈漸漸散亂混沌，康大用又有些惴惴不安了，他摸不準這次公開選拔市環衛局局長，到底是走形式還是來真格的。聽哥們說的意思，倒像是來真格的，因為市環衛局畢竟在市直機關裏，地位幾乎是最低的。有人開玩笑說市環衛局在市直機關裏屬於三無產品：無權力、無油水、無麵子。這樣的地方肯定沒有人願意去了，所以，才把公選的條件放寬到了正科級。
康大用知道，對於那些有根基有關係有門路、等著升遷到更好部門當正職的局委副職或者副區長副縣長來說，市環衛局局長的職務他們根本看不到眼裏，請他們去，他們也不一定願意到環衛局聞那個臭味。但是，話說回來了，對於像他這樣沒根基沒關係沒門路、多年來升遷無望的眾多老正科來說，正處級的市環衛局局長，無疑又是一個誘人的香餑餑，大家不擠破頭去爭去搶才怪呢！
康大用眯眼看著眼前變幻莫測的煙霧。突然地，變幻莫測的煙霧就變成了一大群人去爭去搶的畫麵，而且這群人裏居然還有不少他的老熟人。康大用不由得心裏一緊，臉馬上就沉了。
雖然他康大用隻是個八品的正科級辦事處主任，但也算是個久經官場的官人了，為官之道和官場的路數他都清楚。這次市環衛局局長說是公開選拔，但是公開不見得就公平公正，暗箱操作的事情保不準就會發生。說心裏話，他害怕暗箱操作，那樣他就等於瞎湊熱鬧被人耍著玩了，但是他也不想太公平公正，水至清則無魚，如今的世道，誰不想渾水摸魚呢，你就敢保證公開選拔你考核得最好？真要是太公平公正了，科級幹部隊伍裏那些藏著的龍臥著的虎，還不把他蓋了！看來，水還是渾著點好，但是不能太渾了，太渾就輪不到他摸魚了。
一支煙吸完再燃上一支，康大用想到了一句俗話：朝裏有人好做官！老夥計不是已經明白無誤地囑咐自己要早點做準備，該走的路子盡快走，該燒的高香盡快燒，該拜的佛爺盡快拜嗎！可是，走哪條路子，燒哪門高香，拜哪個佛爺呢？康大用犯愁了。首先蹦到他腦子裏的佛爺自然還是喬市長，他琢磨著能不能讓喬市長出麵給市裏的頭頭打個招呼，可是又想，喬市長遠在北陽，鞭長莫及呀！況且，作為北陽市的市委書記，插手玉州市的幹部選拔，在官場也是犯忌的，估計喬市長不會不懂這個規矩。看來讓喬市長出麵打這個招呼，難！唉，老早就傳說喬市長要當副省長了，怎麼還沒當上呢？又想，當上了怎麼著，副省長也不管幹部任免，玉州這邊還不是照樣人家錢書記說了算！
臉上陰轉晴沒有多長時間的康大用，這會重新晴轉陰，臉黑乎得比老天爺還厲害，隻差電閃雷鳴了。
驀然間，一張流裏流氣的麵孔闖進了他的腦海：黃期。上次在飯店吃飯，不是聽黃期炫耀過，他的一條船是市政府副秘書長周長安嗎。康大用一陣興奮，如同找到了登天梯，迅速在腦子裏設計好了一條路線圖：通過黃期攀上周長安，再通過周長安攀上主管市環衛局的常務副市長陳海洋，隻要主管市長肯給自己說句話，市委組織部難道會不給麵子嗎……嗬嗬！
康大用的臉上再次陰轉晴。
熄滅煙頭，康大用從抽屜裏拿出一遝名片翻了起來，找到後，操起了電話……
玉州市的白日和黑夜顛倒了個！
白日的城市陰森森的，昏暗的路燈開啟著，如同夜晚；而夜晚的城市反而燈火通明，到處閃爍著的霓虹燈明亮而絢爛的色彩，像是招搖過市的坐台小姐在向你不停地眨動著漂亮的眼睛，勾引得你本來就躁動不安的心更加躁動。
難道玉州是個黑白不分的城市？！
玉州人糊塗了。
白日裏感到極端壓抑的玉州人，到了夜晚，看不到頭頂那塊黑色的鍋蓋後，心情反倒平靜許多。心情平靜許多的玉州人，被一隻無形大手左右著、分流著，讓他們在縱橫交錯的城市道路上時而聚集彙合時而分道揚鑣，最終一個個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夜幕裏、燈光下，無數看似無序實則有序的人們，如同人們眼中同樣看似無序實則有序的螞蟻。
沒錯，被一隻無形大手左右著、分流著的人們沒有注意到，此時老天爺正在天空中俯瞰著他們，在老天爺的眼裏，人其實並不比人眼裏的螞蟻高大多少。
人其實就是老天爺眼裏的螞蟻！
那些看似無序實則有序的螞蟻裏麵，有一個開著黑色奧迪車的螞蟻，在車流裏慢慢爬行，他就是康大用。康大用此時正開著他的黑色奧迪車行駛在擁擠的城市道路上，一會被聚集彙合到洪水般的車流裏，一會又和它們分道揚鑣。康大用也在駛向他的目的地，那個叫華德納商務會所的地方。
上午在辦公室和黃期聯係上後，康大用開門見山，說兄弟你晚上有事沒，老哥我想請你出來坐坐。電話那邊黃期答應得很爽快，說好啊，我正說這幾天給老兄你打電話呢，巧了。康大用說那你定個地方。黃期想了想說，要不就華德納商務會所吧。華德納商務會所？康大用愣了一下，那個地方他聽說過，知道不是一般人去的地方，一旦進去了，挺括括的人民幣說不定要變成蔣委員長的金圓券呢。但是又一想，關鍵時候還能小氣，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呀，既然想幹大事，一個小小的華德納商務會所算他媽的蛋，就痛快地答應了。
據說華德納商務會所坐落在城東一個並不是很繁華的街道，康大用七拐八拐找到之後，發現，華德納商務會所所處的位置不但不繁華，甚至還有些偏僻。媽的，這麼大一個建築，怎麼建在這個鬼地方？下車後，康大用用車鑰匙上的遙控器“唧”的一聲鎖了車，忍不住罵道。
走上會所高大的台階，幾根打磨得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廊柱高大而氣派，如同定海神針，一下就把人給比低了。而台階上站著的相貌英俊的門童，則一律身著古典的英式貴族禮服，個個宛如優雅的紳士。康大用走到會所門口，優雅的紳士伸手攔住了他，彬彬有禮地說，先生，請出示一下你的VIP卡。康大用沒有VIP卡，就笑笑，說，沒卡！優雅的紳士依然彬彬有禮，說，對不起先生，我們華德納實行的是會員製，沒有會員卡是不能進去的。康大用蒙了，他沒想到這個鬼地方竟然連門都不讓他進，這讓黃期看見了，臉往哪放，就有些惱火。但是，看著彬彬有禮的優雅紳士，他的火又發不出來，隻好回到了停車場，給黃期打電話。
電話打通了，黃期說老兄你到了？挺快的嘛，那就勞駕你稍等片刻，我在路上呢，馬上就到！康大用心想，就你選這鬼地方，到了也進不去，幹脆趁早另選地方得了，省得等會自己和他再碰一次釘子。就說，兄弟，你知道吧，這個他媽的華德納可是要VIP卡來著呢，沒有不讓進！電話裏黃期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老兄你等著就行了，我馬上到！
電話合上沒多久，黃期就到了。黃期沒開那輛乳白色的噴著“城管執法”的皮卡，而是坐著出租車來了。雖是坐著出租車來了，但是黃期可比開著奧迪來了的他牛氣多了。出租車順著斜坡直接開到了華德納的大門口，黃期鑽出來，四處一望，就看到了站在停車場有些狼狽的康大用。黃期衝他招招手，讓他過來，然後從包裏摸出一張精致的小卡片，往紳士般的門童麵前一晃，門童馬上彎下了原來挺得筆直的腰杆，伸長胳膊請他們進去。康大用看到，幾乎轉眼間，紳士般的門童，就變戲法似的成了殷勤而順從的仆人。康大用不得不佩服那張神奇的卡片，正想問黃期要過來看看，黃期已經寶貝似的放回了包裏。
終於走進了華德納，滿目的金碧輝煌讓康大用的眼睛有些不夠用，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進了西方王室的皇宮。他沒有想到，小小的玉州竟然還有這樣一個美輪美奐的地方，而且這樣一個美輪美奐的地方，他小小的黃期竟然如入無人之境，而自己卻被擋在了門外。一時間，康大用的心態有些失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