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3)

心態失衡隻是短暫的,進了包間,康大用的心態很快恢複了平和。他清楚他來這裏的目的,他的目的很明確,他沒有必要和別人做無謂的攀比。落座之後,看著黃期輕車熟路地點菜,他的心裏不再有什麼嫉妒之火燃燒了。

精致的裝修、精致的菜肴、精致的小姐……一切都是精致的,包括淡雅清新的空氣。酒菜上齊後,康大用舉起酒杯和黃期響亮地碰了一下,一飲而盡,忽然覺得這一切一切的精致,讓他和黃期這兩個糙老爺們享用,實在可惜了!

三杯酒過後,隨便了,自由了,話匣子可以打開了。康大用把旁邊精致的小姐打發出去,低聲向黃期說:“兄弟,聽說沒,市裏可是準備公開選拔市環衛局局長了,這是個機會,兄弟你千萬不要放過,老兄我今天可是特意通知你來了!”

黃期向來煙不離手,到哪都是被繚繞的雲霧裹著,在單位裏素有“雲中飄”的美稱,這會豈能空著手,讓嘴裏寡淡無味。撕開桌上放著的一盒大中華,黃期照煙盒屁股上一彈,一支香煙便歡快地跳了出來,直接蹦到了黃期的嘴上。康大用看到黃期動作如此嫻熟,不亞於馬戲團的演員,心裏不得不暗自佩服,這小子挺絕的,簡直他媽成仙了!

“啪”的一聲,黃期手裏的火機裏躥出一簇火苗,火苗湊到香煙前,忽地一下就被吸了過去,鑽進了香煙裏,之後煙頭就紅了、亮了。黃期微閉起眼睛,就勁猛吸一口,大中華頃刻便被燃去了小半支。被燃去的那小半支大中華,消失得無影無蹤,片刻,化成了一團團煙霧,從黃期口中緩緩吐出。此時的黃期,像是過足了癮的癮君子,舒坦得無與倫比。良久,黃期才接上了康大用的話,說:“謝謝老兄美意,這事我也聽說了,正說這幾天給老兄你打電話呢,巧了!”

又是“巧了”,康大用不知道今天黃期怎麼喜歡上這個詞了。黃期剛才一係列誇張的架勢,似有賣弄之嫌,可他並不計較,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今天自己怎麼這麼大人大量起來了。他接著試探道:“是嗎,兄弟你也知道了,果然消息靈通啊!那兄弟你得趕快準備呀,該走的路子盡快走,該燒的高香盡快燒,該拜的佛爺盡快拜,晚了可就黃瓜菜都涼了!”

黃期拿下嘴裏銜著的煙卷,端起酒杯,和康大用碰了,一張嘴倒了進去,說:“老兄你是不了解兄弟我呀,兄弟我向來胸無大誌,是個小富即安的人,在城建局吃香的喝辣的就滿足了,到環衛局,你讓兄弟我吃什麼喝什麼呀?”

康大用馬上接腔,害怕黃期變卦似的說:“兄弟你說得是呀,城建局什麼地方?那是兄弟你要一聲吼,咱們玉州都要抖三抖的地方,好地方啊!尤其是兄弟你主政的城管科呢,那可是城建局的核心部門,說實話,給個環衛局局長咱都不換!”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想,就你黃期,流裏流氣的,領導瞎了眼也不會提你當部門正職,你小子還算有自知之明。想是這麼想,嘴上卻歎了口氣,說:“咳,可惜老兄我沒有你的福氣呀,待在小小的基層辦事處,整天管的都是些婆婆媽媽、雜七雜八、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意思透了!”說完沮喪地兀自喝了口悶酒。

看著沮喪的康大用,黃期已經猜透了他請客的用意。人不求人一般高,人一旦求人,就會有意彎下腰垂下頭,把別人恭維得比姚明還高,把自己貶低得比潘長江還低。這虛擬的一高一低,就形成了巨大的心理落差,讓其實和他一般高的你,產生出高人同情侏儒的心理,然後,由同情到幫助,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這點小伎倆他黃期豈能不懂,他懂,但是,現在他隻能裝作不懂,就順水推舟說:“那老兄你去試試,好歹是個正處級,隻要級別上去了,回頭再調到我們城建局當局長也不遲,兄弟我可是以後指望著沾老兄你的光呢!”

康大用忙擺手,差點把嘴裏的酒噴出來,嗆了一下說:“兄弟你這是拿我開心,當城建局局長,老兄我連想都不敢想,做夢也不敢想。玉州官場,誰不知道人家趙天啟是何許人也?那可是咱錢書記的紅人啊,誰敢和他爭!”

沒想到黃期不幹了,也自顧自地幹了杯悶酒,然後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敲,說:“!錢書記的紅人又咋了,上任的時候,老子不照樣辦他的難看出他的醜,讓他下不來台,他能怎麼著我?能咬了我的蛋不成!”接下來就向康大用講了他讓趙天啟下不來台的英雄壯舉。康大用看著吐沫四濺、越講越興奮的黃期,暗自感歎,果然是個二蛋貨,我要是真他媽有一天當了市城建局局長,也不會用你這樣的二杆子的!但是,卻不停地點著頭,並且伸出了兩個大拇指誇獎說:“好!好!太好了!過癮!實在過癮,兄弟你到底不是凡人,說老實話,咱們玉州缺的就是你這樣有血性的男人,佩服,佩服,老兄我實在佩服,來,咱兄弟倆幹一杯!”說完,率先把杯中的酒幹了,然後杯口朝下,一滴不剩。接著,黃期也英雄豪傑般地把杯中酒倒進口中。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連碰三杯,意猶未盡。

趁著把黃期灌得暈暈乎乎,吹捧得騰雲駕霧,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時候,康大用找準機會,把肚裏的話撂了出來:“兄弟,你好樣的呀,可是老兄我就沒法和你比了!兄弟你年輕有為,敢做敢當,不惟上不惟下,隻惟義,以後肯定前途無量。老兄我呢,就慘了,眼看著年齡就要到線了,可是從科級到處級這一階就是邁不過去,要是再沒有人拉老兄一把,老兄我可就真的沒戲了!”說著,康大用的眼睛濕了,那是真濕,他是真的不甘心啊!“不行的話,就依兄弟你說的,老兄我去試試?”說完,求援似的看著黃期,虔誠地等著黃期的回答。

“試試試試!老兄你肯定行!”連著幾杯酒下去,黃期的腦袋有些發熱了。“咱兄弟倆誰和誰呀,又不是外人,需要兄弟我幫忙的,老兄你盡管說!”

康大用等的就是這句話,有了這句話,他就可以把底牌攤開了。就著五糧液,康大用把他想周長安出麵,找主管市長陳海洋幫他說說話的意思說了出來,最後說:“兄弟,你放心,老兄我決不會讓你和周秘書長白忙的,該意思的,我都會意思到的!”

黃期聽了,爽快地答應了,說:“沒問題,老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回去,我——就找長安安排一下,這個環衛局——局長,誰當都是當,為什麼不讓咱哥們當呢!”

康大用聽了,一拍桌子,把茶杯裏的茶水倒進了盤子裏,掂起酒瓶把茶杯倒滿,說:“兄弟,‘謝’字老兄我就不說了,我把這杯酒幹了,以後路長著呢,咱兄弟走著瞧,你就看老兄我的行動吧!”

黃期忙把康大用手中的茶杯搶了過來,說:“老兄你別喝了,意思到就行了,兄弟我領情,下麵咱還有節目呢!”

康大用不解:“節目?什麼節目?”

黃期衝他神秘地眨眨眼,說:“好節目,走,兄弟我帶你上樓開開眼去!”

19

坐電梯上到四樓,康大用感覺呼吸到的空氣似乎變了。在樓下呼吸到的空氣是精致的、淡雅的、清新的,可是這裏的空氣卻是撩人的、醉心的、勾魂的,是一種刺激的、躁動的、說不出香型的香氣,讓他的心魔鬼般地懸了起來。康大用感覺他那顆被迷醉的、躁動的心已經不再屬於自己。

而黃期的心卻似乎沒有被迷醉,他夾著包、挺著胸,儼然一個領導,輕車熟路地走在前麵。康大用看著黃期邁著四平八穩的腳步,走在厚實而柔軟的地毯上是那樣的從容不迫,不禁有些憤憤然:媽的,都說一級是一級的水平,可他這個基層辦事處的科級,就不如市直機關權力部門的科級見的世麵多。康大用覺得自己跟在黃期身後像個跟班,跟班的感覺,使得他腦子裏更加充滿了欲望:升官的欲望,發財的欲望,出人頭地的欲望和占有女人肉體的欲望……

順著走廊走到東邊,康大用跟著黃期在一個禮儀小姐的引導下進入了一個包間。和樓下裝修雅致的包間相比,這裏的包間是華麗的、張揚的、渲染著激情的同時又是豔俗的。包間裏的燈是紅的,酒是綠的,所謂的燈紅酒綠,都齊了。而牆呢,是粉的,粉色的牆上,是一個巨大的裸體美女畫像。康大用看著裸體美女,發現有些像蒙娜麗莎,但細看又不是,她要遠遠比蒙娜麗莎漂亮、性感、妖冶。康大用忽然感到自己很可笑,是呀,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一個能夠讓天使變成魔鬼的地方,何況來這裏的並非天使。這樣的地方難道會張貼一張有著神秘微笑的蒙娜麗莎的畫像?

這裏沒有蒙娜麗莎,這裏隻有比蒙娜麗莎還要漂亮的性感女郎。

屁股剛坐穩,康大用就看到漂亮的性感女郎們排著隊,一個個花枝招展地走著時裝步進入了他們的包間,搔首弄姿地站在他們麵前等待著他們挑選。看著眼前這些漂亮性感女郎半裸的乳房、雪白的大腿、塗著紅指甲油的嫩腳丫,康大用有些眼暈,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騾馬市的騾馬。康大用很奇怪自己竟然有了這樣離奇的想法,眼前明明是些漂亮性感的女郎,他怎麼會想到了騾馬市呢?難道是這種相似的麵對麵交易方式,引起了他的聯想嗎?再一想,騾馬市怎麼了?人他媽的有什麼高貴的,在動物分類上,和雞鴨狗兔,和騾馬牛驢不都是一樣的動物嗎,特別是在充滿動物性的性欲上,人和騾馬市的騾馬有什麼區別……

康大用在滿腦子地胡思亂想著,胡思亂想得怎麼也刹不住車。旁邊的黃期,卻在鑒賞家鑒賞寶物一般,仔細地鑒賞著眼前的尤物。黃期是懂得鑒賞的,當然,這個鑒賞的本領也是在多次學習之後得來的。記得頭次來華德納的時候,他也像今天的康大用,呆頭呆腦的,麵對眼前的尤物,心慌意亂,穩不住神,還天馬行空般地胡思亂想,像是在做夢,做黃粱美夢。但是,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一次、兩次……來的次數多了,慢慢地他就心定神安了,並且漸漸成長為一個經驗豐富的鑒賞家。終於,鑒賞家黃期選中了一個眼睛水靈靈、亮晶晶的尤物。作為鑒賞家,他鑒賞這些尤物,從來不從漂亮的臉蛋、飽滿的乳房、修長的雙腿、肥碩的臀部、嫩嫩的腳丫入手,而是首先鑒賞她們的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鑒賞家黃期善於通過這扇窗戶,窺探尤物們的內心世界。黃期從這個尤物水靈靈、亮晶晶的眼睛裏,窺探到了和別的尤物窗戶裏閃爍著的淫蕩光芒截然不同的東西。這些東西是什麼?清純嗎?不對,淪落在這裏的尤物哪裏還有什麼清純可言!可不是清純又是什麼呢?黃期撓了撓頭發,等到撓得頭皮不再發癢的時候,明白了,應該還是清純,不過不是尤物現在的清純,而是尤物身上殘存的過去的清純。老實講,在華德納這種地方,能夠發現這樣身上殘存著幾分過去清純影子的尤物,已經是很幸運、很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