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多事之秋
20
終於重見天日了！
在幾乎毫無預兆的情況下，玉州市民喜出望外地重見天日了！
星期三早上，一覺醒來的玉州市民，迷迷糊糊地拉開窗簾，一下子被照射進屋內的、電焊般刺眼奪目的陽光耀花了眼睛。他們像是暗夜裏忽然被強光手電照著眼的麻雀，頓時呆了、愣了。持續這麼多日的連陰天，已經讓他們習慣了沒有陽光的日子，已經習慣了烏雲的嘴臉和黑暗的籠罩。直到昨天晚上他們入睡時，天空還是照常裹著厚厚的肮髒的黑色棉被，看不到星星，看不到月亮，沒有一絲雲消霧散的征兆。可是，今天，就在今天，他們睡醒之後迷迷糊糊拉開窗簾時，驀然看到了金色的陽光重新出現在他們麵前，好多人竟然以為是在做夢，腦子裏懷疑著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實。但是，腦子裏的懷疑和不肯相信是短暫的，片刻之間他們就清醒了，他們看到窗外太陽金色的光輝，重新灑滿大地，再抬頭看天，天空湛藍如洗，幾朵潔白的雲彩點綴在上麵，那是多麼熟悉的美麗畫麵啊！幾乎是不自覺的，久違的笑容出現在了人們臉上，人們的心情也頓時晴朗了、愉快了。
上班的玉州市民，不論是走在人行道上的還是騎行在馬路上的，很多人都在不停地仰著頭看天，他們或者邊看邊走或者邊看邊騎，臉上充滿了對藍天白雲的愛戀。多日來飽受烏雲蓋頂壓抑變得有些抑鬱的市民們，現在終於和那黑泥爛絮般的烏雲拜拜了，突然而至的湛藍的天空讓他們感覺是那麼的親切。湛藍的天空仿佛剛剛才被清洗過的。是誰清洗的呢？怎麼清洗得這麼幹淨！昨天它還是滿身黑泥爛絮，像個邋遢的乞丐，而今天已經潔淨得如同出汙泥而不染的荷花，美麗得如同身穿蔚藍色裙衣的少女……
早上出門，看到被烏雲雪藏多日的太陽重新出現在蔚藍色的天空，秘書小王的心情也豁然開朗。這些天，陰沉沉的天氣搞得人們的心情實在糟糕透頂，小王已經好多天沒有看到錢書記的笑臉了。看不到錢書記的笑臉，作為錢書記的秘書，他小王也就自然沒有了笑臉。沒有了笑臉的小王，看起來就有了和他的年齡不相稱的成熟和深沉，於是，背後就有人議論說他有城府了。
不錯，小王也感覺自己有了點城府！
自從當了錢書記的秘書後，他在別人的眼裏就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小王了，這點他從別人的眼神裏就能感覺到。沒當錢書記的秘書時，人們看他的眼神是輕飄飄的、不經意的，目光是散的，而自從當了錢書記的秘書，人們看他的眼神就變得很鄭重、很專一了，目光像是一團光柱，聚焦在他的臉上。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當錢書記的秘書和在市委辦公室當秘書，雖然都是秘書，可是卻差別大了。錢書記的秘書身上是有一種金光閃閃的東西籠罩著的，這種金光閃閃的東西原來籠罩在別人身上，讓他豔羨和敬畏，現在幸運地籠罩在了自己身上，則讓別人豔羨和敬畏，其中不乏一些相當級別的領導。
遠的不說，就說錢書記的司機小薛吧。沒當錢書記秘書之前，小薛見了他，那眼睛向來是衝著天的，即使心情好的時候，眼睛也是探照燈一般照射著遠方，似乎從來沒有認真打量過他，說起話來也是哼哼哈哈愛答不理的，臉上驕傲得很。對於小薛的眼神和態度，他那時好像也沒有什麼不滿的，畢竟人家小薛是錢書記的司機嗎，有驕傲的資本！他心裏明白，錢書記的司機可不能簡單地理解為一般的司機，就像現在他這個錢書記的秘書人家不能簡單地理解為秘書一樣。你想想，人家小薛師傅可是能夠天天和錢書記在一起，為錢書記開車把舵，為錢書記保駕護航的，天長日久，人家小薛師傅身上沾染上些錢書記的脾氣，那還不是太正常了！
但是，自從他成了錢書記的秘書，一切都變了，整個世界都變了，變得他好長時間適應不過來，仿佛一直生活在夢中。這不，就像今天，他剛走出宿舍樓的門洞落腳未穩，小薛已經把汽車滑停在了他的麵前，並迅速打開了車門。他鑽進車裏，坐到副駕駛位上，馬上看到小薛那張近乎阿諛的臉在衝他微笑，眼睛也不再是照射著遠方的探照燈了，而是還原成了眼睛，還原成了溫柔謙恭的眼睛，這放在從前他可是不敢想的。
轎車駛離家屬院調頭向東駛去，小薛拉下遮陽板，感到還刺眼，就戴上了墨鏡，說：“王秘書，你看這老天爺可是夠怪的，昨天還烏雲密布的，今天就給你來個豔陽高照，神經病！”
他沒有答腔，隻是無聲地看著窗外陽光下的馬路和馬路上騎車的行人。記得剛當錢書記的秘書時，在車上隻要小薛有上言他必有下語，那時，他對小薛還是高看一眼的。可是，隨著彼此之間身份地位的此消彼長，他回答小薛的下語就越來越少、越來越簡練、越來越漫不經心了，直至現在愛答不答愛理不理。小薛對於他的愛答不答愛理不理好像也不在意，答了就高興地接著話茬興奮地繼續說下去，不理了，就不再多說，兩眼目視前方聚精會神地開他的車。
八點十分，轎車準時停在了市委家屬院別墅區錢書記家的樓下。小王夾著公文包利索地從車裏鑽出來，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錢書記家的門是虛掩著的，每天不到這個時間，保姆都會提前打開大門，免得他按門鈴驚擾了錢書記。
走進客廳，小王看到錢書記仍然像往常一樣在客廳裏閉目養神般睡著了。雖然睡著了，但是錢書記在沙發裏坐得很端正，兩手抱著膀子微微擰著眉，顯得威嚴而氣派。這時小王往往會暗自感慨，錢書記確實是大人物，雖然睡著覺，身上仍顯露著大人物才有的非同尋常的氣質。
小王並不急著叫醒錢書記，而是來到餐廳，靜靜地坐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眼睛注視著牆上噠、噠、噠走著的石英鍾。錢書記家裏這時隻有保姆在廚房裏忙活著，夫人陳芳菲是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本來可以和錢書記坐一輛車上班的，但是因為女兒在玉州市重點中學一中上學，離市委家屬院有些遠，每天要接送，就讓女兒搭了自己並不順風的順風車。娘倆總是早早地就出門了，小王很少看到她們。錢書記每天工作繁忙，加上下班後應酬多，常常是睡得晚起得早，漸漸就養成了吃完早飯坐在沙發上睡會回籠覺的習慣。小王很體諒錢書記，想讓錢書記多睡哪怕一分鍾，可是，當石英鍾的時針走到八點十五分時，雖然心裏很不情願，還是不得不過去輕聲喚醒了錢書記，否則遲到了，他是要挨錢書記批評的。錢書記是個嚴於律己的人。
錢書記睡覺很輕，輕輕一喚就醒了，好像根本沒有睡著。睜開眼後，錢書記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回臥室梳理一下頭發，換了鞋就出門了。小王出門時跟在錢書記身後，出了門就快步走到了錢書記前麵，打開後車門招呼錢書記坐進去，然後小跑著從汽車屁股後麵繞過來，跑到前麵鑽進去坐在副駕駛的位上，車子就平穩地駛離了市委家屬院。
顯然，錢書記對於外麵豔陽高照的天氣也很興奮。坐上車後，眼睛就不停地向車窗外看著，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微笑，像個對外麵世界充滿了好奇的孩子，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正襟危坐。
車子從市委家屬院行駛到市委市府大院，正常情況下需要大約十分鍾時間，就在車子駛出市委家屬院七八分鍾的時候，小王的電話響了。聽到電話響，小王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誰這麼沒有眼色，眼看著就到辦公室了，這點兒時間都等不及，有什麼火燒眉毛的事！拿出電話看了，是市政府副秘書長周長安的電話，就接了。
電話剛接通，那邊馬上傳來周長安焦急的聲音：“王秘書，你現在接到錢書記沒有？走到哪了？”
小王沒好氣地說：“當然接到了，我們馬上就到，有事等會到了辦公室再說！”
說完正要合上電話，周長安的聲音卻不願消失：“王秘書，是這樣，市委市府的大門現在讓那些上訪示威的人給堵了，你讓錢書記暫時先別過來好嗎？”
“你們怎麼搞的？為什麼不早一點處理好？”小王終於忍不住發火了，而且是當著錢書記的麵發了火。小王還想質問，市委市府的大門被示威的人堵了，讓錢書記進不了辦公室，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你們市府辦負責市委市府大樓的管理，出了這樣的問題，該負什麼樣的責任？但是聽到錢書記在後麵咳嗽了一聲，就把這些質問咽到了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