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下那根半截黑半截白的頭發，趙天啟拿起了電話。
雖然一向和周長安打交道不多，但是電話打通後，周長安的口氣卻是出乎意料地熱情，一口一個趙局長的，恭敬得很。趙天啟聽了，本來心裏的一絲忐忑，便很快消失了，馬上自信起來。這一自信啊，就想起了自己是玉州官場人人羨慕的書記紅人，嘴裏的腔調就不自覺地有些變了。
“好久沒見周秘書長了，近來忙些什麼呢？”
“我能忙些什麼呢，還不是政府後勤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哪比得了您趙局長呀，幹的都是大事，玩的都是大手筆！”
“什麼大手筆呀！還不就是幹點錢書記交辦的工作嗎，唉，不過這段也確實忙得夠戧，錢書記安排的工作實在太多了！”
“是呀，錢書記的工作作風就是事必躬親，很值得我們學習啊！這不，前些天我也接到了錢書記的指示，要我們政府辦抓緊時間拿出方案，對市委市府的辦公大樓進行改造，所以這段時間也是忙碌得很啊！”
“哦，這麼不巧啊！我早就想和周秘書長出去坐坐了，這兩天雞冠花的事情剛忙完，終於有了點空，沒想到你那邊又忙起來了，很遺憾呀，看樣還得另選時間！”
“不用不用，嘿嘿，再忙，和趙局長出去坐坐的時間還是有的，況且又不占用工作時間，這樣，趙局長，你說地方我做東，好吧？”
“好，周秘書長真是爽快人，那咱們就安排在周末吧，到什麼地方呢，不行就華德納吧！哦，對了，聽說我們局裏的城管科長黃期是你的一條船，也不是外人，叫來一起坐坐吧！”
“叫他？”
“怎麼，不方便嗎？”
“不是不方便，而是……咳，不瞞趙局長您說，我那一條船黃期是個粗人，我是害怕他狗肉上不了席呀！”
“哈哈，周秘書長，你這可是落伍的老觀念了，現在什麼時代了，狗肉不僅上得了席，而且還是席上的高級物件呢！”
“那倒也是，既然趙局長這樣抬舉他，那我就叫上他！”
“好，說好了，咱們不見不散！”
放下電話，趙天啟呸了一聲，罵道：“媽的，就是上了席，狗肉還是他媽的狗肉，不是什麼好玩意！”
周末的華德納會所依然金碧輝煌、美輪美奐！
周長安來得稍微早了點，進了會所，先坐在大堂鬆軟的沙發裏，大腿壓著二腿，享受一個銀發侍者推著小車給送來的香煙和飲料。侍者敬的香煙是大中華，周長安接過來看了看，煙絲金燦燦的，又用手把香煙握了握，香煙柔軟得如同少女的腰身，很輕易地就被握成了個圓圈，周長安這才把香煙叼在嘴上，讓銀發侍者點著。大中華果然是真的，味道醇厚柔和，很不錯。香煙吸了一半，周長安左顧右盼了一下，還是沒有看到黃期，就掏出手機給黃期打電話。黃期那邊大爺似的敷衍著，說老趙來了嗎？還沒來呢，他還沒來呢我急什麼！周長安不耐煩了，命令道，黃期，你以為你是誰呀？快點給我過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說完狠狠合上了電話。
之前，他給黃期打過三四個電話，沒想到黃期竟然給他耍大牌，說老趙請客呀，那你去唄，不過我可沒有時間。他耐著性子勸黃期，說趙天啟可是你的頂頭上司啊，和頂頭上司出來坐坐，談談心、交流交流感情，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誰知黃期大言不慚，說有什麼感情好交流的，他趙天啟在我眼裏算個鳥，我給你說吧，前兩天市委書記錢良俊給我打電話，約我出去坐坐，我都沒給他麵子！周長安聽了氣樂了，心想你黃期這牛吹得也太離譜了，別說人家錢書記已經帶隊到南方招商引資去了，就是在家，人家錢書記憑什麼給你個城建局的小科長打電話，就是給我這個堂堂的市政府副秘書長下指示，錢書記還是讓秘書小王下的，想讓錢書記請你，關著門做你的黃粱美夢去吧！樂完之後，周長安壓了壓火說，好好，黃期，我知道你牛行了吧，但是你再牛也別在我這牛啊！我給你說，人家趙局長約的是周末晚上在華德納見，去不去你自己看著辦吧！黃期這才鬆了口，老大不情願地說，好吧，看你的麵子，我就抽空去坐會！
吸完煙，周長安喝了口飲料，忽然想起了上個月回老丈人家吃飯的時候，曾經聽黃期吹牛皮，說趙天啟剛上任的時候，他如何如何辦趙天啟的難看，讓趙天啟下不來台。當時看著黃期得意洋洋的樣子，以為黃期又是在吹牛，沒當回事。現在看來，兩人最少是不睦啊！否則，見了酒桌就走不動的癩皮狗黃期，怎麼會忍著口水也不願意來呢……
七點整的鍾聲剛剛敲響，趙天啟邁著四方步準時走進了華德納，環視一周看到周長安坐在沙發上，忙伸著胳膊緊走兩步過來和周長安握手。周長安也趕忙站了起來，兩個人的手緊緊扣在了一起，成了一個碩大的肉疙瘩，親熱得如同久別重逢的老戰友。
握完手，趙天啟帶路，把周長安讓到二樓訂好的包間。隨便聊了幾句客氣話，趙天啟不經意地問了句：“黃科長還沒有到啊？”
周長安麵帶慍色，說：“不管他，我給你說過，他狗肉上不了席的！”
趙天啟顯得有些失望，還是開玩笑說：“周秘書長怎麼老說黃科長是狗肉啊，黃期可是我手下的大將，你周秘書長不能這樣埋汰我的部下啊！”
周長安正想答腔，門“咚”的一下被撞開了，嚇了站在門邊的服務小姐一哆嗦。趙天啟抬頭一看，黃期叼著煙卷晃著膀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就笑著站起來，招呼黃期坐。看著黃期吊兒郎當的樣子，趙天啟心想，這小子要是再弄上一身黑綢子汗衫白緞子褲穿，就是一個標準的漢奸形象。
黃期一個不服十個不忿地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始終沒拿正眼瞅趙天啟一下，反而是趙天啟大度地張羅著叫小姐給黃期倒茶敬煙。周長安坐那沒有動，冷眼旁觀著，心想黃期在趙天啟麵前果然牛啊，怪不得敢誇口說趙天啟在他眼裏算個鳥呢！嘿，如今這世道，真應了酒桌上那個遊戲了，“老虎吃雞，雞吃蟲子，蟲子鑽杠子，杠子打老虎”，不定誰號誰的脈、誰捏著誰的七寸呢！看眼下陣勢，不知道的人恐怕還以為黃期是上司，趙天啟是下屬呢，整個顛倒了個！
大家坐定，趙天啟把菜譜遞給周長安，讓他點菜。周長安推辭，說不怕趙局長你笑話，我呀，向來是會吃不會點，整個土老帽兒一個！趙天啟就把菜譜放在轉盤上，往黃期那轉，說那還是有勞黃科長大駕吧！黃期也不客氣，拿起菜譜，可著勁地瞄著那些貴的菜點，聽著海參燕窩魚翅大蝦之類的菜名，像相聲《報菜名》一樣一串串地從黃期嘴裏冒出。周長安齜著大黃牙聽得有些心驚肉跳，最後終於坐不住了，打斷黃期說，好了好了，黃期你打土豪分田地呢，就咱們三個人，點那麼多能吃得了嗎？黃期不高興了，把菜譜丟到桌子上，斜瞪著眼說，看看，叫你點你不點，我點了，又怪我點得多，我這不是出力不落好嗎，逗我玩呢！趙天啟倒是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漫不經心地說，周秘書長，你讓黃科長點嘛，想吃什麼就點什麼，沒事！黃期那邊卻拗上了，黑著臉說不點了不點了！
很快，精美的菜肴一盤盤地上來了，一會就把偌大的桌子填得滿滿的。趙天啟端著酒杯站起來道了開場白，又和周長安黃期連著碰了三杯，然後說，三杯酒喝了，下麵咱大家隨意！可是，有黃期在那拗著不說話，就怎麼也隨意不起來，場麵冷清得很，隻有趙天啟和周長安有一搭沒一搭地嘮著嗑，說些機關裏的閑話。過了一會，趙天啟看這也不是辦法，就幹了杯酒提議道：“這樣，下麵按咱們玉州的老規矩，每個人講個笑話，給大家逗個樂，逗不樂的，罰酒三杯，怎麼樣？”
周長安先點頭同意了，然後眼睛盯著黃期看，黃期沒辦法，梗著頭眼睛看著天花板說，隨便。
趙天啟就率先垂範，講了個笑話，說：“上個月，我老婆帶兒子和四歲的侄子去了趟廬山，回來的時候，在車裏大家說起了趙本山，沒想到我侄子的一句話給大家都逗樂了，你們猜我侄子說什麼？他說，趙本山是不是離廬山很近啊！”
趙天啟的笑話講完，周長安咧了一下嘴，算是樂了，樂得很勉強，而黃期則很不給麵子，撇著嘴說，你這也算笑話啊，太小兒科了！趙天啟聽了，也不生氣，端起酒杯說，既然沒給大家逗樂，我自罰三杯，說著就連幹了三杯。周長安有些過意不去，對黃期說，你說趙局長的笑話小兒科，那你說個不小兒科的！黃期不屑地翻了一下白眼，說，你就別操我的心了，先說你的！
周長安說：“那好吧，我也講一個。說是一個蚊子和一個螳螂偷看美女洗澡，蚊子說，看，十年前我在她胸口咬了一下，現在還腫著呢，而且越腫越厲害！螳螂說，看，十年前我在她腿襠中砍了一刀，直到現在還流血呢！”
趙天啟正端著杯子喝茶，沒聽完就樂得把茶水噴了出來。黃期也笑了起來，邊笑邊不懷好意地瞅著旁邊的服務小姐，說，呦，果然還腫著呢，越腫越厲害了，就是不知道還流血不流！小姐的臉馬上變成了個紅蘋果，慌忙躲到了一旁。
笑畢，黃期點上一支煙，猛吸一口，說：“靜靜，靜靜，聽我的，我的比你的還精彩。話說有一個單位的科長，一天喝醉了酒，在下屬麵前吹牛，說，我才不怕領導呢，領導算個屌！沒想到這時候領導正好進了他辦公室的門，一旁的下屬忙給他使眼色，他扭臉一看，看到領導正鐵青著臉站在他身後瞪著他。這時想改口也來不及了，就硬著頭皮說，沒錯，我說了，領導算個屌，嗬嗬，咱大家呢，都是屌毛！後來這個科長就有了個屌毛科長的外號！”
黃期的笑話一下樂翻了天，連躲在一邊的服務小姐也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氣氛就此活躍，幾個人慢慢地漸入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