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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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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府辦公室的人都很奇怪,怎麼副秘書長周長安最近像吸了“老海”般,情緒這麼高漲呢?每天早來晚走風風火火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前些時受的不是處分,而是表彰呢!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

自從市委市府辦公樓的裝修改造方案通過了錢書記的法眼後,周長安就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對自己的未來重新有了盼頭。從痛苦的低穀裏走了出來的周長安,把一門心思撲在了這個工程上,政府辦別的活基本上不管不問了。大家清楚了市委市府辦公樓的裝修改造工作是錢書記親自安排布置的後,也對周長安刮目相看,周長安的形象似乎一夜之間高大許多。但誰也鬧不明白周長安是怎麼鹹魚翻身的,怎麼一下子就得到了錢書記的賞識呢。

能幹上一個和錢書記沾上邊的活,那還不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前腳報告打上去,後腳資金就批了下來,拿到錢後,周長安坐在辦公室得意地給順子打電話,說:“順子,大哥這邊又有個大活了,想幹不想幹?想幹你小子就十分鍾之內給我趕過來。”

電話裏順子的聲音馬上變得黏黏糊糊:“大哥,什麼大活呀?是不是你想通了,接受了小弟的意見,要把你們的大門蓋得高高的、氣氣派派的……”

周長安沒好氣地打斷了他的話,說:“少囉嗦,我說了,想幹就十分鍾之內給我趕過來,我給你掐著表呢!”

順子忙說:“幹,幹,大哥,我幹,可是大哥,我現在大東郊呢,就是長了翅膀,十分鍾也飛不過去呀!”

周長安說:“那我不管,你自己想辦法,十分鍾之內趕不過來,別怪我把活交給別人!”說完就撂了電話,然後看了一眼表,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掐著指頭算算,他周長安在市政府工作的年頭不短了,已經服務了幾屆市長,可遺憾的是,他和每屆市長的關係都是老和尚的帽子——平不塌,至今沒抱上一個粗腿。都說秘書長和市長的關係近,近是不假,但那隻是工作近,工作近有什麼用,關鍵還是怎樣把工作近變成私人感情近,那才有戲。可是,從上任市長老喬到現任市長程學中,兩個人都不是好打交道的主。老喬這家夥,隻想著自己往上爬,根本不記得提攜部下,平時不苟言笑的,城府很深,連常務副市長陳海洋都被他耍了,到現在還餘波未了地難受著呢!自己之所以能在老任上混上這個副秘書長,也不是老喬對他有多賞識,而是因為在政府辦幹得年頭實在太長了,不提實在說不過去。現任市長程學中呢,省領導秘書出身,典型的同行相輕,平時眼睛總瞅著天,根本不把他們這些秘書長、辦公室主任放在眼裏,想和他套個近乎,他防賊似的!

沒想到就在他山窮水盡疑無路,而且又受了處分,正覺得眼前一團黑的時候,卻突然地否極泰來、柳暗花明了。他沒去找機會,機會竟然找上他了,最難能可貴的是,這個機會竟然是從市委錢書記那兒來的,他能不激動嗎?他能不欣喜若狂嗎?他幻想著,假如把這個活幹好、幹漂亮了,就能夠得到錢書記的賞識,得到了錢書記的賞識,就有可能得到升遷,下一步下到一個好點的局裏弄個局長幹幹,還不是小菜一碟嗎。況且前麵不是已經有了榜樣了嗎,園林局長趙天啟憑著大做雞冠花的文章,得到了錢書記的賞識,現在大權在握,身兼兩個局的局長,看架勢下一步就要高升為副市長了。我要是把錢書記親自安排的改造市委市府辦公樓的活做漂亮了,功勞應該不次於他趙天啟吧!老子的要求也不高,弄個局長幹幹就行。到哪個局好呢,房管局?不行,房管局局長劉茫是人大邢主任的女婿,惹不起!工商局?好像也不行,工商局局長苗建剛上任不久,屁股還沒焐熱呢!商務局怎麼樣?好像有點戲,商務局局長馬長宏年齡快到站了……

周長安仰在椅子上正美滋滋地做著美夢,辦公室的門突然“嘭”的一聲被撞開了,順子滿頭大汗闖了進來,說:“大哥,你可害死我了,大熱天的,你讓我練長跑啊!”

周長安不理他,看了一眼表,把二郎腿蹺得高高的。

順子進來了也不外氣,找了個杯子到純水機前接了杯水,仰著脖子咕咚咕咚灌了起來。灌完了,解開他的鱷魚衫的扣子,跑到空調前吹起了冷風,嫌吹得不過癮,又把鱷魚衫的下擺撩了起來扇風,露出了一截黑黑的肚皮。

周長安看不下去了,說:“嘿,嘿,順子,你幹嗎呢,還講不講一點文明禮貌,告訴你,這可是堂堂的玉州市政府,不是你的建築工地!”

順子聽了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強詞奪理:“大哥,什麼市政府不市政府的,你這裏又沒有外人,有什麼呀!”

周長安便訓斥他:“你說有什麼?告訴你順子,以後來市政府,你給我注意點影響,別穿得人五人六的,行為舉止還像個叫花子!”

順子有些下不來台,嘿嘿幹笑了兩聲,說:“大哥說得對,以後我一定注意影響,不給大哥丟臉!大哥,這次是什麼大活啊?”

周長安黑著臉,說:“沒什麼大活,逗你玩呢!”

順子不樂意了,拉下來臉說:“大哥你開什麼玩笑,我東郊的工地正忙著呢,一個人恨不得掰成兩半用,你還逗我玩,讓我像劉翔一樣練跑步……”

周長安點著一支煙,悠悠地吸了一口,吐了,露出大黃牙說:“小子,我就逗你玩了,怎麼了?你自己說說你小子辦的事地道不地道,市委大院修後門,你就給我派三五個人來,就再也不照麵了,讓我整天給你當工頭,嘴裏光說給我派大部隊來,到現在還是他們幾個……”

順子又嘿嘿地笑,說:“大哥,我實在是抽不出人啊,要是能抽出人,咱們什麼關係,我會給你拖著?”

周長安往天花板上噴了一口煙,說:“好,抽不出人是不是,那就算了,看來我手頭這個大活隻能交給別人幹了!”

順子聽說真有大活,眼睛一亮,忙說:“別價別價,大哥,什麼大活呀,你還是給兄弟我吧,沒人我可以招人啊!”

周長安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呦,原來還可以招人啊!”然後板起臉訓道:“可以招人你小子為什麼不招啊?”

順子忙解釋說:“大哥,說實話,市委大院修後門這個活實在太小了,擱不住招啊……”

周長安瞪了他一眼,說:“那多大的活才擱住招啊,是不是蓋上海浦東金茂大廈那麼大的活才擱住招啊?”

順子不再解釋,忙拉開拉鎖翻他的包,翻了一會,從包裏翻出一個黑紫色的盒子,遞給周長安,說:“大哥,八月十五中秋節快到了,兄弟我給你準備了一份月餅,早就說給你送去,可實在是太忙了,就一直拖著,現在正好送給大哥。”

周長安不屑地嘟囔著:“中秋節?中秋節不早著呢嗎?”嘴裏說著,手還是伸過去接了,盒子沉甸甸的,墜得他的手往下一沉,心想什麼月餅這麼重。再細看,盒子打磨得非常光滑,看樣子有些像是紫檀做的。周長安知道紫檀有寸檀寸金之說,敢用紫檀做外包裝,那裏麵裝的是什麼月餅呢?疑惑著,禁不住誘惑,就“啪”的一下打開了蓋子,赫然看見裏麵紅絲緞麵上放著一塊金光燦燦的純金月餅,眼睛當時就直了……

順子這次沒有食言,果然給他派來了大部隊。

第二天一早,兩輛大卡車,把好幾十人的施工隊伍以及施工器械拉到了市委市府大院。民工們沒有個規矩,下車後在院裏咋咋呼呼、打打鬧鬧的,讓樓上的周長安看了很不舒服,怕影響了市領導尤其是錢書記的工作,忙一溜小跑地下了樓,過去大聲喝問道:“誰是管事的,過來!”一個穿著假袋鼠T恤的漢子叼著煙卷跑了過來,說:“我是管事的,領導有什麼吩咐?”

周長安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指著民工說:“看看你的人,在那兒瞎咋呼什麼呢,影響不影響辦公啊!”

漢子扔下煙頭,回頭衝民工們拍了幾下手,說:“都給我閉嘴,閉嘴,瞎咋呼什麼,沒聽到領導說嗎,影響他們辦公了!”

周長安看著他扔在地上的煙頭,氣不打一處來,說:“你把煙頭給我撿起來,誰讓你亂扔垃圾了?”

管事的工頭有些不知所措,彎腰把煙頭撿了起來,直愣著眼睛看周長安。周長安招招手,說:“你把人給我集合起來,排好隊!”漢子就過去指揮著大家麵對著台階站成了兩排,周長安兩手掐腰,將軍一般發表了一通講話,無非是服從命令聽指揮、文明施工、不要隨地吐痰大小便之類的,然後就領著他們,扛著器械浩浩蕩蕩地上了樓,到了樓頂上馬上顯得擁擁擠擠的人滿為患了。

看著眼前這些穿得破破爛爛的民工,周長安總感覺他們是雜牌軍,心裏很不放心,就又叫過來那管事的工頭問:“哎,我問你,你們的技術到底怎樣啊?告訴你,這可是市委市府的辦公大樓,沒有金剛鑽,你們趁早別攬這瓷器活!”

工頭賠著笑遞上一支紅旗渠煙,說:“領導你就一百個放心吧,我們來的這些弟兄可都是公司的技術骨幹,一個比一個棒!”

旁邊那些民工聽了就哄笑,工頭一揮手,罵道:“笑什麼笑,都給我幹活去!”民工們就嗷的一聲散了。

看著他們鬧哄哄的樣子,周長安手裏揉搓著工頭敬給他的煙,沒有吸,埋頭想著心事。之前在辦公室,有關市委市府大樓裝修改造的種種利害關係,他都和順子講明白了,而且特別提到了工程款是要等到工程驗收合格之後才結算的。順子是個聰明人,他小子不會弄些蝦兵蟹將糊弄我吧!手裏的香煙很快被他揉搓成了煙末灑落在地上,最後剩下的一截過濾嘴被周長安扔到了一邊。

頭頂的火爐子烤得頭皮發燙,周長安站著不動,很快就汗流浹背了!那些民工到了樓頂,一個個脫了上衣,露出曬得黑黝黝的背。

三伏天是玉州最為酷熱難熬的時候,往年這個時候,他作為市政府副秘書長,是坐在辦公室裏絕少出門的。誰都知道,辦公室裏涼爽如春,辦公室外驕陽似火,裏外兩重天啊!但是,今年夏天,看樣他周長安將和刺眼的太陽成為摯友了。

市委市府大樓裝修改造工程鋪開後,周長安就很少在辦公室坐了。每天一上班,市委市府的人們都可以看到周副秘書長頭戴醒目的橙黃色安全帽,在辦公樓前後左右、樓上樓下來回穿梭忙碌著,特別是在市委錢書記上班下班以及中間外出的時候,他總會戴著那頂橙黃色的安全帽,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錢書記的視線內,有時候還會滿臉堆笑地向錢書記的轎車揮揮手。

依然是烈日炎炎的天氣,間或也會下一場陣雨或者暴雨,但是無論是烈日暴曬還是大雨滂沱,周長安都不願離開施工現場回到辦公室享清福。現在的他很鄙視辦公樓裏那些坐在辦公室裏無所事事的人。這些人有職務比他高的,有職務比他低的,看看他們,青天白日的,一個個待在空調屋裏喝茶看報侃大山,他們對得起天上耀眼的太陽嗎?他們對得起頭頂的藍天白雲嗎?他們對得起上天賜予我們的大好時光嗎?他們對得起國家發給他們的工資嗎?他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拍拍胸脯,他周長安是對得起的,這段時間,雖然辛苦,但他的內心很滿足,有他親自督戰,市委市府大樓裝修改造工程的進度那是相當的快啊!讓他頗為自豪的是,本來預計兩個月的工期,不到一個月就有了眉目。看,樓頂上新加的裝飾頂,儼然就是一頂古代的官帽嘛,惟妙惟肖的,使原來四四方方呆呆板板的辦公大樓頓時生動起來,辦公樓原來斑駁的外牆新貼了一層光亮的大理石貼麵,一下子就老和尚穿新衣——舊貌換新顏了。雖然工程沒有結束,射燈還沒有安裝,但是,裝修改造的效果之好,那可是禿子頭頂的虱子——明擺著的。

自從工程有了大樣後,周長安就時常愛在辦公樓前的院子裏,抱著膀子欣賞他的傑作。雖然天氣很熱,雖然頭戴安全帽捂得他更熱,雖然汗水不停地往下淌著,可是他卻感到很滿足,十分滿足。再過十天,頂多半個月,就可以提前收工了,到那時候,彩色射燈一打,嘿嘿,那是什麼效果啊!那效果一定能夠讓市委錢書記感到非常非常滿意的。

烈日下的玉州市市政府副秘書長周長安,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兩顆大黃牙被燦爛的陽光一照,散發出金子般的光芒!

批完積壓的公文,摁了摁太陽穴,常務副市長陳海洋起身端著茶杯來到窗戶前喝茶望遠,結果三望兩望的,居然望到了在大院裏正抱著膀子欣賞著什麼的周長安。陳海洋定睛看了一下,看出來周長安臉上的笑容那是相當的得意啊。周長安近來的風光,不光他看出來了,估計市委市府大院所有的人都看出來了。看著周長安臉上得意的笑容,不知怎麼的,陳海洋忽然想起了前一段時間周長安來他的辦公室彙報工作時,說起周長安的處分,他說要不是大家給你說話,你的問題可不是記大過處分的問題了,也不是把副秘書長辭了的問題……周長安當時賭氣地說,那是要把我槍斃了的問題吧!想到這裏,陳海洋忍不住樂了,周長安這人有時是很逗、很滑稽的,當時沮喪的樣子和現在得意的樣子,反差簡直太大了。

吐出嘴裏的茶葉渣,陳海洋想,玉州市委市府的風氣就是這個樣,誰要是能夠接到一個市委書記錢良俊親自安排布置的活,就會像鍍了金身一樣,形象馬上高大起來,別人看他的眼神也立馬就變了。又想,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呢?想來想去,想明白了,說到底玉州市還是人治而不是法治啊!人治當然會形成個人崇拜,而法治大家崇拜的則是法律和製度。但這僅僅是玉州的問題嗎?恐怕不是吧!陳海洋的心情漸漸沉重了,窗外明亮的陽光並沒有驅散他心頭淤積的烏雲。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陳海洋說了聲進來,就反身往辦公桌走去,到辦公桌前還沒坐下,見推門進來的竟然是市城建局前任局長老馬,忙放下茶杯迎上去和老馬握手。不知怎麼的,每當看到老馬,他總覺得心中有愧,覺得自己愧對了老馬。握完手發現老馬不是一個人來的,跟在老馬後麵的還有一個木乃伊般的怪人。老馬向他介紹說這是城建局的財務科長小馮,也就伸手讓這個木乃伊小馮握了一下,感覺這木乃伊小馮的手確實是幹巴巴的,幸虧現在是朗朗乾坤的大白天,要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更半夜,讓這樣一雙幹巴巴的手握了,恐怕是要做噩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