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3)

二人坐到沙發上,木乃伊小馮的幹巴臉上居然一直保持著微笑的樣子,讓陳海洋很驚奇。陳海洋拿出紙杯要給他倆倒水,被從沙發上彈起的木乃伊小馮一把搶了去,倒完後,順便也給陳海洋剛剛喝光了的茶杯續滿了水。

陳海洋坐在老馬的對麵,問:“老馬最近忙些什麼呀?”

老馬一副輕鬆的樣子,說:“都忙了一輩子了,還忙什麼呢?忙著等退休唄!”

陳海洋知道今天老馬帶著這個木乃伊小馮找他肯定有事,也不問,不緊不慢地和老馬嘮著閑嗑,倒是旁邊的木乃伊小馮急得火燒眉毛似的,在那抓耳撓腮的,不時給老馬使眼色。

老馬終於開口了,說:“陳市長,今天來,主要是想向您反映個情況啊!”

“哦,什麼情況?”

“這個,這個……”顯然,老馬在木乃伊小馮一再使眼色的催促下,匆匆開口,沒有在肚子裏打好腹稿。

陳海洋就笑他:“老馬,我記得你可是個爽快人啊,怎麼局長一不幹,也婆婆媽媽起來了!”

老馬也笑了,自嘲道:“俗話說,官是說話的膽嘛,咱官沒了,哪還有膽說話呢!好吧,陳市長是我的老領導,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吧,今天主要是來反映城建局局長趙天啟的問題的!”說完,老馬停下來喝口茶看陳海洋的反應。

“反映趙天啟的問題?”陳海洋感到了問題的嚴重,也端起了茶杯。

在玉州,趙天啟有書記紅人一說,提起趙天啟,大家就會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他身後站著的市委書記錢良俊,而聯想到了市委書記錢良俊,大家就當然對趙天啟另眼看待了。雖然趙天啟當局長的市城建局和市園林局都歸自己分管,可是,這個趙天啟卻和他分管的別的局的局長不太一樣,平常沒有實在不得不彙報或者不得不讓他參加的事情,他是絕少往自己身邊湊的。陳海洋清楚,趙天啟之所以這麼做,一是因為他明白錢良俊和自己的關係,不願和自己走得太近,免得招惹閑話;二是因為他身後站著市委書記錢良俊,所以才敢這樣不把自己這個頂頭上司放在眼裏。對此,陳海洋當然很窩火,多次想找個茬兒敲打敲打他,可是打狗看主人,一想到趙天啟身後站著的錢良俊,也就罷了,隻能一忍再忍。

對於這樣一個棘手的白眼狼部下,陳海洋當然恨不得早日讓他由書記紅人變成書記黑人。可是,也隻是想想而已,真讓他親自動手把趙天啟染黑,他還真不願意幹,弄不好,又是搞得一身臊,平白無故地再得罪錢良俊一回,不劃算啊!可是,今天人家老馬上門找他反映趙天啟的問題,不管怎麼說也是對他信任,總不能不理不睬吧,那多傷人啊。於是就喝了口茶,緩緩放下茶杯,問道:“老馬,趙天啟有什麼問題呀?”

一直對他察言觀色的老馬聽了,扭頭對木乃伊小馮說:“馮科長,還是你給陳市長講講吧!”

木乃伊小馮顯得很興奮,兩手十個鉛筆一樣瘦削的指頭,交錯在一起不停地揉搓著,說:“好,好!”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陳海洋沒有想到,這個木乃伊小馮的口才是相當好的,於是就想,怪人一般都是有怪才的,果然不假。

這木乃伊小馮一講就是半個小時,中間不時有電話打來,陳海洋也懶得接,默默地聽著。聽講述,木乃伊小馮通過私下調查,已經掌握了趙天啟通過市園林綠化公司購買雞冠花,收受數十萬賄賂的證據。陳海洋想,挖出蘿卜肯定帶出泥,趙天啟受賄絕對不會隻這一起,真的深挖起來,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數呢。他有些吃不準,挖出趙天啟這個蘿卜,會帶出哪些泥?要是萬一把錢良俊這塊泥帶出來了,那可怎麼辦呢?帶出錢良俊是好事還是壞事?他更吃不準。

陳海洋的眉毛擰了起來。

木乃伊小馮講完,老馬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做了補充。老馬的補充陳海洋聽起來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老馬說:“陳市長,你是了解我的,我老馬是個該退休的人了,本來是不想管這些閑事的。可是,馮科長給我講了趙天啟受賄的這些情況後,憑著一個老共產黨員的良心,我又不能不管,畢竟我老馬還是市城建局的黨委書記。管這件事,我老馬可以說完全是出於公心、責任心。陳市長你清楚,就是趙天啟倒了台,我老馬也不可能重新再當局長吧,所以我老馬完全沒有摻雜一絲一毫的個人恩怨成分在裏麵。”

陳海洋衝老馬笑笑,說:“趙天啟要是真受賄了,你老馬就是摻雜了幾絲幾毫個人的恩怨成分在裏麵,也沒有什麼嘛!”

老馬尷尬地笑笑,端起了茶杯。剛才那些表白,他也覺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說完就後悔了。幹這種事,怎麼會不摻雜個人恩怨的成分呢,不摻雜個人恩怨的成分,木乃伊小馮會挖空心思整趙天啟的材料嗎?不摻雜個人恩怨的成分,他會親自出麵帶著木乃伊小馮來找陳海洋?!要是真的不摻雜一絲一毫個人恩怨的成分,大家肯定會睜隻眼閉隻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明哲保身的,誰會費這麼大的勁去調查取證呢,畢竟自己不是市紀檢委的,也不是市檢察院的。

陳海洋很撓頭,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心裏暗暗埋怨老馬,為什麼不直接去市紀檢委、市檢察院舉報呢,跑我這幹什麼!想給老馬指明這條道吧,又忽然想,老馬怎麼會不知道去那兩個地方呢,他這分明是投石問路來了嘛,是想看看自己的態度,再做決斷。

那自己應該表明什麼樣的態度呢?支持老馬舉報趙天啟吧,消息傳到錢良俊耳朵裏,自己肯定沒好果子吃!不支持老馬舉報趙天啟呢,那不便宜趙天啟這小子了,自己恨他還來不及呢,幹嗎要當他的保護神。正猶豫著,電話鈴又急促地響了起來,這次陳海洋站了起來,走到辦公桌前去接電話。正好電話是市長程學中打來的,他唉唉著,說程市長,我馬上過去。

接完電話,陳海洋沒有回去坐到沙發上,而是站著對老馬和木乃伊小馮說:“程市長找我,我現在要去他的辦公室。關於趙天啟這件事,我相信老馬你們兩個會通過正規渠道處理好的,好了,今天我就不留你們了!”

老馬和木乃伊小馮聽了,忙起身告辭,說:“陳市長,那我們不打擾你了,你忙吧!”陳海洋看到老馬尤其是木乃伊小馮臉上滿是遺憾。

目送他倆出了辦公室,陳海洋搖了搖頭,收拾一下桌上的文件資料,也走出了辦公室。

走進市長程學中的辦公室,程學中依舊很熱情地招呼他坐下,這次找他來,程學中是向他詢問香港銘鑫投資集團二百億元電力投資項目的進展情況的。陳海洋一邊彙報一邊發牢騷,說:“程市長,記得在香港的時候,我就給你說過這個項目不牢靠,錢書記這可是在搞大躍進啊!沒想到回來後,錢書記這個大躍進項目反而讓我負責起來了,要是出了問題算誰的?”

聽到陳海洋發牢騷,程學中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快,而是耐心地安慰他說:“事在人為嘛,我相信陳市長的能力!”

陳海洋苦笑道:“我有什麼能力呀!”

程學中問:“現在究竟進展到哪一步了?”

陳海洋說:“進展到哪一步了?華銘鑫選擇在風景秀麗的南林山附近建電廠,配套的一千畝土地,錢書記已經答應給他們落實了,批文正在辦理,他們口頭上也承諾盡快把資金打過來,可是這麼久了,沒見一分錢進賬啊。”

程學中皺起了眉頭,說:“南林山是風景區怎麼能建電廠啊,國家會批嗎?”

陳海洋也皺著眉頭,說:“夠戧!我看呢,他們不是想建電廠,說不定打算在那蓋別墅呢!”

程學中臉色陰鬱地擺弄了一會手中的鉛筆,換了話題,說:“陳市長啊,上次開常委會,我說過,玉州市各部門要為外來客商提供良好的投資服務,創造良好的投資環境、社會治安環境,誰那裏出了問題,就追究誰的責任,決不姑息的話,你還記得嗎?”

陳海洋聽了心裏一緊,忙點頭說:“記得!”

程學中說:“近來玉州市的社會治安狀況,陳市長你想必也看到了吧,搶劫殺人案件層出不窮啊,市公安局卻一直破不了案,市民百姓怨聲載道,出租車司機抗議示威、阻塞交通,這些已經嚴重影響了玉州市的外來投資環境,市人大代表要求罷免公安局長胡長星的議案可是一份接一份啊!對此,陳市長你有什麼看法,我想聽聽?”

陳海洋揪緊的心放鬆了,原來程學中舉起的矛不是衝著他的。想了想,陳海洋說:“玉州市近來的社會治安狀況確實不佳,令人擔憂啊!”

程學中等了一會,見陳海洋沒有繼續講話的意思,就說:“是啊!為此,我已經和市人大邢主任交換過意見了,對於玉州市目前的社會治安狀況,市公安局局長胡長星是要負主要責任的。下一步,市人大可能要啟動對胡長星的問責,你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我提前給你打個招呼,省得你到時不知情被動啊!”

陳海洋這才明白程學中讓他來的真正目的,所謂的詢問香港銘鑫投資集團二百億元電力投資項目的進展情況,不過是個借口而已。看來,空降幹部程學中終於開始對地頭蛇胡長星動刀了,看樣胡長星在劫難逃啊!那麼,胡長星的靠山、市委書記錢良俊會如何應對呢?難道他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信被程學中拿掉嗎?還有那個因為受賄被老馬抓住了把柄的市城建局長趙天啟,也是遠近皆知的錢良俊的親信紅人,要是也被拿掉,那可是左膀右臂雙雙被斷呀,如是的話,錢良俊看似鐵打的陣營恐怕就會鬆動,玉州市明天的政治格局到底是什麼樣子,恐怕就很難說了!想到這裏,一絲莫名的興奮湧上陳海洋的心頭。不管怎麼說,削弱了錢良俊,對他陳海洋還是有好處的,最少可以讓他暫時減輕些壓力。至於以後的路究竟要怎麼走,還要慢慢觀察,他是再不敢做那種貿然投靠而慘遭報複的蠢事了,這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吧!

晚上本來定好要參加一個企業的酒會的,下班的時候,陳海洋忽然沒有了心思,便讓秘書推掉了。

坐車回到常委大院,陳海洋隔著車窗玻璃看到已經放暑假的朵朵,正在院子裏和小朋友打籃球,就下了車,悄悄站在一邊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才回家。

艾艾還沒有回來,家裏隻有保姆皎皎一個人在廚房忙活著。陳海洋沒有打擾皎皎,直接去了書房。自從負責了企業改製、招商引資工作後,他忙得很少有時間看書,書房的功能於他來說,已經發生了改變。人們都說家是心靈的港灣,此話不假。可是,他的這個港灣卻時常狂風大作,有時無風也起三尺浪,始終難得平靜。他的心靈在這樣動蕩飄搖、搖擺不定的港灣裏拋錨,總是感覺不安全。於是乎,尋尋覓覓,終於發現書房才是他的世外桃源,也是他心靈真正的港灣。

按說從南方回來後,他和艾艾的關係還是緩和了很多的,至少截止到今天,艾艾還沒有向他吹胡子瞪眼過。當然,他和艾艾關係的緩和,首先應該歸功於艾艾和朵朵關係的改善。朵朵這麼大的孩子,一天一個樣,說變就變。原本朵朵和艾艾是水火不容的,現在不知是艾艾變成了水還是朵朵變成了火,反正兩個人的關係竟然難得地融洽了起來。艾艾和朵朵的關係融洽了,他在艾艾眼裏,就不是朵朵的黑後台了,自然不再受到以前那樣的敵視,兩人的關係也緩和了不少。

當然,陳海洋知道他和艾艾的關係能夠緩和,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負責了企業改製、招商引資工作後,忙碌了起來,而且拎著東西上門求他辦事的人也比以前多得多了。於是,艾艾就有了錯覺,覺得他好像重新得勢了一般。女人總是虛榮的,一旦自己的家門前冷落車馬稀,就要比她的男人還失落,而今客人盈門、禮物不斷,就興奮得很,也開始對他另眼相看了。在這點上,陳海洋就覺得艾艾比起她的好友陳芳菲來,要差遠了。人家陳芳菲是不那麼短視的,也不是那麼急功近利的,更不是那麼喜歡占小便宜的,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人家陳芳菲能當上正處級的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也是有道理的。而艾艾至今還是市婦聯的一個副主任,除了他不能向錢良俊那樣給艾艾使勁外,艾艾自己的原因也占了很大部分。人家說,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成功的女人,看來是很對的,看看人家錢良俊的背後站著什麼女人,再瞧瞧自己背後……

吃晚飯的時候,是艾艾去院子裏叫的朵朵,朵朵很聽話地回來了,擦了把臉,就來到餐廳坐下了。晚飯照例是兩葷兩素四個菜還有花卷饃、小米南瓜湯。朵朵抓起一個花卷饃咬了口,又喝了口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哎,爸,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寫的那個《偶係個什麼東東》,真的變成好東東了!”

“哦?”陳海洋迷惑地看著朵朵,不明就裏。

朵朵得意地衝他笑笑,然後跑回屋拿了本花花綠綠的雜誌回來,說:“看,我的《偶係個什麼東東》,刊登在《作文》雜誌上了!”

陳海洋伸手要接,卻被艾艾半路搶了去,看了一眼就激動得抱起朵朵狠狠親了口,朵朵臉紅著不樂意地掙開了,說:“你幹嗎呀?”

艾艾也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粉粉的,畢竟朵朵是大孩子了。

陳海洋拿過雜誌,果然看到印著陳朵朵大名的作文《偶係個什麼東東》登在雜誌上,就越發奇怪了。這麼一篇被老師點評得一無是處,隻給打了四十分的作文,怎麼能刊登在《作文》雜誌上,變成範文了呢?陳海洋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艾艾,艾艾卻故意賣關子,低著頭吃飯一言不發,皎皎在一旁伸著頭看了,驚訝地說:“乖乖,真的呀,朵朵的作文變成鉛字了,那朵朵不成作家了嗎?”

朵朵昂著頭,眼睛看著天花板說:“那當然了!”

陳海洋終於忍不住了,就問:“艾艾,到底怎麼回事?”

艾艾這才得意地放下了筷子,說:“什麼怎麼回事,不是你說的咱朵朵的這篇作文寫得太好了嗎,還創造性地把網絡語言寫到了作文裏,最少可以得九十分嗎?”

陳海洋想了起來,點點頭,說,“嗯,好像有這回事,可這和朵朵的作文登在雜誌上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