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係大了!”艾艾興奮地說,“我就把你的意見完完整整地給朵朵的作文老師說了,和他據理力爭,你猜他怎麼說?”
“他怎麼說?”陳海洋也來了興趣。
“他說陳朵朵的爸爸是幹什麼的?他懂作文嗎?”
“你怎麼說?”
“我說當然懂了,陳朵朵他爸是個詩人!”
“他呢?”
“他嗤之以鼻,說詩人,詩人才會寫幾個字!”
“你呢?”
“我說,是呀,詩人是不會寫幾個字!可是陳朵朵他爸除了是個詩人外,還是玉州市人民政府的常務副市長!”
“然後呢?”
“然後他就哆嗦了,說,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陳市長果真是個行家,陳朵朵同學的這篇作文其實寫得確實不錯,隻是由於我的思想觀念太陳舊,不能及時認識新生事物,才發生了誤判,誤判!這樣吧,為了改正我的錯誤,我把陳朵朵同學的作文推薦到《作文》雜誌發表,我的老同學在那裏當編輯,沒有問題的!”
艾艾學得惟妙惟肖,把大家都逗笑了。陳海洋也笑了,雖然他對艾艾打出他常務副市長的招牌有些不滿,可是,能夠通過這樣的方式讓朵朵的作文起死回生,總的來說他還是高興的,同時也明白了艾艾和朵朵關係變得融洽的原因,那就是在作文的問題上,艾艾能夠為朵朵打抱不平。
熱鬧的笑聲未落,忽然從客廳傳來一陣哀樂般的驢鳴怪叫,陳海洋聽了,條件反射般,肚子就疼了起來,同時肛門發緊,想要大便,臉上的笑容迅速逝去,變成了痛苦的表情……
37
匆匆吃完最後一口飯,陳海洋疾步走到客廳看《玉州新聞》。今天的《玉州新聞》依然老樣子,前三條仍然是市委書記錢良俊在唱獨角戲。說實話,他看著電視裏的錢良俊眉飛色舞、得意洋洋的樣子,心裏是很膩煩的,可是,他忍不住還是要看。每天不看看錢良俊幹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他心裏就不塌實,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要充分了解他的對手。雖然他也明白,通過電視了解的這些信息,並沒有多大價值!
看完錢良俊的前三條,又看了市長程學中出席全市安全生產工作會議的新聞,陳海洋把屁股抬離了沙發,他要到他心靈的港灣——書房休息休息。就在他的屁股和沙發若即若離的時候,門鈴響了。陳海洋想肯定又是哪個企業的廠長經理什麼的來了,就把剛剛抬離沙發的屁股,重新放在了沙發上,坐在那裏繼續看電視。
正在廚房洗碗的皎皎甩著手上的水珠一溜小跑地去開門了,打開門就是一聲驚喜的叫喊:“爸,你怎麼來了?”
陳海洋聽了,就知道是皎皎的爸爸大奎來了。那邊正在朵朵房間給朵朵輔導暑假作業的艾艾也聽見了,快步走了出來,走到客廳時還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起來迎接人家。自從大奎把皎皎送來當保姆,從廚房裏解放了艾艾,艾艾就覺得欠了大奎的情似的,每次來了都熱情無比。
有了艾艾的眼色,陳海洋隻好站起來,跟在艾艾身後,不緊不慢地向大門口迎了兩步,看到皎皎正抱著大奎的脖子兩腳離地地打提溜,高興得不得了。在大奎麵前,皎皎還是個天真可愛的孩子,看著天真爛漫的皎皎,陳海洋就有些為自己曾經對皎皎的窺視和想入非非羞愧了。再一看,陳海洋看到大奎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麵還跟著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戴著個墨鏡,就想笑。戴墨鏡的人見了他後,快步走過來,雙手緊緊握住他的手,用勁晃著說:“陳市長,您好您好!”陳海洋聽著聲音耳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那人一把摘掉墨鏡,陳海洋這才看清,來人竟然是玉南縣縣委書記秋紀海。另外跟著的一個人顯然是司機,進來就找地方把手裏拎的兩個大兜放下,然後出門到院裏去了。艾艾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那兩個放在地下的大兜,興衝衝地親自泡茶去了!
陳海洋沒在意那兩個大兜,當市長這麼多年,他清楚,現在送禮送的禮物個頭越小越值錢,不是金銀首飾,就是古玩玉器,對於這些東西,收與不收,那是千萬要小心的,一不留神它們就會變成手雷,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而像這樣的大兜,他就沒有必要瞎操心了,一般都是些土特產之類的,他秋紀海總不至於給自己送兩大兜人民幣吧!
給秋紀海和大奎讓好座,陳海洋又迷惑了,這個秋紀海怎麼和大奎鼓搗到一起來了,一個縣委書記一個鄉下的農民,他們怎麼認識的?
大奎先開口說的話。
大奎一副不見外的樣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大腿壓著二腿,像是坐在自己的家裏,隨意得很。大腿壓著二腿的大奎,接過艾艾剛泡的茶,嘴湊上去就是一口,茶是熱的,大奎喝得又多,顯然被燙著了,於是就嘬著嘴吸溜起來,樣子有些狼狽。陳海洋記得以前大奎來不是這個樣子的,今天的大奎怎麼了?掃了一眼旁邊的秋紀海,陳海洋就明白了!
吸溜了一陣嘴,大奎終於把茶咽到了肚裏,說:“秋書記是咱的父母官,對咱家一向照顧得很,這不,聽說我要來看皎皎,就順路把我捎來了!”
秋紀海接腔說:“我正好來玉州辦事,聽大奎說來陳市長家看閨女,就一道來了!”
陳海洋聽出二人說話像排練過似的,也不點破,笑著說:“那我就替皎皎謝謝秋書記了,咳,皎皎這孩子呀,可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能幹得很呢!”
話沒說兩句,大奎就站了起來,說:“剛才進門,我看到花壇裏的草該鋤了,再不鋤,草和花搶肥,花可就開得不豔了!”說著站起來就往院子裏去。
客廳裏隻剩下了陳海洋和秋紀海。陳海洋知道秋紀海找他有事,卻故意隻和他聊些家長裏短的瑣碎事,秋紀海沒辦法,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著聊,聊了一會就急得有些抓耳撓腮了。
看著有些抓耳撓腮的秋紀海,陳海洋也有些抓耳撓腮。雖然他和秋紀海向來走得不是很近,可是在秋紀海眼裏,他們都是前任市長老喬的人,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秋紀海不知道,自從老喬遠赴北陽任市委書記,讓陳海洋的市長夢落空,以至於有了被老喬玩弄的感覺後,陳海洋就已經不再自認為是老喬的人了,也從來沒有把他秋紀海當做過戰友。但是,秋紀海是玉州官場裏少有的認死理的人,成了老喬的人後,就好像是以身相許了,像人們常說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樣,也不管老喬現在哪裏,也不管老喬還能不能罩住他,依然是老喬指到哪裏他就打到哪裏。這不,他秋紀海膽大包天,竟然把市委書記錢良俊的秘書毛兵森在人大會上任命當縣長的事也給攪黃了,錢良俊會饒得了你。前些天開常委會,錢良俊已經在會上提出了玉南縣縣委一班人大換班的建議,得到了幾乎所有常委們的讚成,現在已經責成市委組織部選配玉南縣新班子人選了。這個時候秋紀海來找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來求自己罩他?可笑,別說自己現在的處境已經是泥菩薩過河了,就是木頭菩薩過河,他也不願載著秋紀海,十年才修得同船渡呢,他覺得和秋紀海沒有那個緣分。
抓耳撓腮的秋紀海終於憋不住了,無神的眼睛看著他說:“陳市長,我最近聽到些小道消息,說市委準備對我們玉南縣班子大動幹戈,要一鍋端,您是市委常委,我想向您核實一下!”
陳海洋斟酌了一下,想這已經是不容改變的事實了,如果不說實話糊弄了秋紀海,反而遭他怨恨。就一字一頓地說:“什麼叫一鍋端啊?市委是有調整玉南縣班子的打算,不過這也正常嘛!”
看著陳海洋的表情,聽著陳海洋的語調,秋紀海就明白了,那些小道消息確實是千真萬確的。如果那些小道消息有一絲不實的話,陳海洋作為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也會揪著那一絲不實義正言辭地進行反駁的,可是陳海洋偏偏換了種說法默認了,難道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這樣的話,他這個縣委書記的寶座恐怕坐不穩了!又想,還做什麼夢,現在已經不是坐穩坐不穩的問題了,而是肯定要被人從寶座上踢開了。想到這,秋紀海的臉色開始變得煞白煞白,無神的眼睛變成了死魚眼。
陳海洋沒有安慰秋紀海,要安慰也得老喬安慰,還輪不到他去安慰,他也沒有義務安慰,因為秋紀海是給老喬當了槍使,才落得這樣的下場的。不知過了多久,秋紀海的死魚眼才活泛起來,狠命喝了幾口茶,說:“陳市長,咱倆都是喬市長的人,外氣話就不說了!因為毛兵森落選的事,錢良俊肯定不會放過我,不過我也早有思想準備,大不了離開玉州,到北陽市,找喬書記發展去,說不定升得更快。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知道陳市長您的日子也不好過,不如咱們都投奔喬書記去得了!”
陳海洋打了個哈欠,心想這個秋紀海怎麼這麼幼稚,怪不得讓人家當槍使呢!老喬是北陽市委書記不假,可是你玉州市的幹部說到北陽就到北陽了?錢良俊知道你去北陽投靠老喬,給市委組織部打個招呼不放你還去得了?退一萬步講,就是到了北陽市,老喬就有合適的地方安置你?
哈欠打完,陳海洋忽然好奇,問秋紀海:“秋書記,你知道毛兵森是錢書記的秘書,幹嗎還招惹他?”
秋紀海“嗐”了一聲,長長歎了口氣,雖然剛才嘴尖牙硬的,現在還是可以看出他的腸子都悔青了,不僅腸子悔青了,臉也青了。臉色鐵青的秋紀海說:“咳,不瞞陳市長您說,哥們義氣害死人啊!還不都是因為喬市長的公子喬建軍。”
“因為喬建軍?”陳海洋不解。
“陳市長你不知道?喬建軍不是在玉州城市廣場有一溜門麵房嗎,每年收入不菲,不知怎麼的,讓錢良俊安排市城建局給拆了。這下,喬建軍氣不打一處來,總想報複。陳市長你想想,人家錢良俊身處高位,他喬建軍怎麼能報複得了,不知怎麼的,他聽說了錢良俊原來的秘書毛兵森在玉南縣當代理縣長,就找到我,讓我想辦法把毛兵森給做了,還說是喬書記的意思。唉,那天我也是酒喝高了,腦袋一熱就答應了。陳市長你知道,我這個人吐口唾沫都是釘,一向說話算數的,後來就安排人下去打了些招呼,沒想到還真的讓毛兵森沒有通過人大的任命,以至於惹下這麼大的麻煩,咳!”
陳海洋這才清楚,攪黃毛兵森縣長任命的不是老喬,而是老喬的公子喬建軍。當初他聽到消息就有些懷疑,老喬這人就是再睚眥必報,也犯不著拿錢良俊的秘書開刀啊!
鐵青著臉的秋紀海咬著牙,繼續說:“咳,反正已經鬧到這一步了,後悔也晚了,隨他的便,愛怎麼著怎麼著,我就不信他錢良俊還能把我的蛋咬了!”然後把腦袋湊過去,壓低了聲音說:“陳市長,既然今天來您這裏了,我就給您透漏個情況吧!您還記得不記得,市裏南下招商引資的時候,錢良俊晚走了一天?您知道他幹什麼去了嗎?告訴您吧,那天他是陪著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王平到靈隱寺找覺悟方丈算命去了!當時他們的車子下高速的時候,正好被我們撞見,就撒謊說是到我們玉南縣調查暗訪來了,還煞有介事地召集我們四大班子領導開了個會。陳市長,您是不知道啊,在會上他們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還大放厥詞啊,把我們縣委一般人批得一無是處!誰知會一開完,他們就開著車撒丫子跑到靈隱寺找覺悟方丈去了,哼,他們還以為做得瞞天過海誰也不知道呢,可他們忘了,我和覺悟方丈是什麼關係!哼,不管怎麼說,我這個縣委書記也算是覺悟方丈的父母官吧,這有什麼事的,他覺悟方丈還會不給我說道說道!當然,上麵來人了,我也沒少提前給他說道說道,要不他覺悟方丈會算得那麼準,莫非他是神仙!”
陳海洋來了興趣,忙問:“他們到靈隱寺找覺悟方丈算什麼呢?”
“算什麼?不算官運還會算什麼!”秋紀海一臉不屑。
“算得什麼結果?”陳海洋愈發感興趣。
“覺悟方丈送給王部長十六個字:該定則定,該動則動,動則朝東,一路光明!”
“那送給錢書記的是什麼呢?”陳海洋急著問。
秋紀海想了想,說:“送給錢良俊的是二十個字,好像是:雞冠花滿城,市委居正中,冠上再加官,官帽在樓頂!”
聽了秋紀海的話,陳海洋恍然大悟,怪不得錢良俊從南方回來,就急著要裝修改造市委市府辦公大樓呢,而且越過了市政府直接插手這件事,原來奧妙在這裏。他是急著要在市委市府辦公大樓建一個水泥官帽,保佑他冠上再加官啊!
沉默良久,陳海洋問:“關於覺悟方丈的神機妙算,我也是聽說過的,秋書記,果然如此嗎?”
秋紀海冷笑一聲,說:“什麼神機妙算,實話給你說吧陳市長,所謂算命,不過是一門玄學,裏麵是暗藏著好多訣竅的。除此之外,還得有一幫人私下幫襯著他,即所謂的通風報信,這樣他才能做到所謂的神機妙算。這麼給你說吧,如果沒有我們縣委一幫人給他私下幫襯著,他覺悟方丈恐怕連自家祖墳衝什麼方向都算不出來。”
陳海洋鬆了口氣,雖然他不是很相信算命,但是因為近來官場好多人熱衷此道,也就半信半疑了。聽了秋紀海的此番言論,他馬上釋然,看來錢良俊即使在市委市府辦公樓修建個水泥官帽,也不見得就能冠上再加官。接著又暗自感慨,沒想到啊沒想到,人前人後一向一副正人君子模樣的錢良俊,竟然也會熱衷此道!哼,真是利令智昏、人在事上迷啊,身為黨的高級幹部,他錢良俊是完全知道黨的幹部提拔使用原則的,現在卻要靠個所謂的大師去點撥。如果大師點撥兩句就能夠升遷,那要組織部還有什麼用?還有那個省委組織部副部長王平,本身就是管幹部的,卻去找和尚算命……
大奎鋤完草回到客廳,見陳海洋和秋紀海談得挺熱乎,就得意地瞅了秋紀海一眼,到廚房找皎皎去了。皎皎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廚房,似乎在廚房裏有幹不完的活。而艾艾還在朵朵的房間為朵朵輔導著作業,朵朵安靜地聽著艾艾的教導,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窗外,一輪明月高懸在天空,照得大地如同白晝,一隻原本躲藏在草叢裏的蛐蛐,因為大奎的鋤草而失去了家園,躲在一棵月季花下,哀怨地鳴叫著,如泣如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