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啟被雙規那天,是一個晴朗的天,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花紅柳綠,大地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這樣一個好天氣,被趙天啟用來召開市城建局全體幹部職工大會了。主持大會的趙天啟,雖然聲音依舊是綿綿的軟軟的,有些娘娘腔,可是,那綿綿軟軟的娘娘腔裏是藏著針夾著棒的。
這個大會趙天啟早就醞釀著要開了!近來市城建局裏的空氣很不對頭,仿佛被一股熱帶風暴所籠罩。熱帶風暴籠罩下的市城建局,妖風肆虐、沉渣泛起、謠言四起、冷箭頻發,鬧騰得像一鍋快要煮糊的粥。如果這個時候,他再不果斷地釜底抽薪,那是眼看著就要溢鍋的。一旦溢了鍋,冒出的粥水撲滅了火,導致煤氣泄漏,在空氣中積累到一定的濃度,就有發生爆炸的危險,那樣的話,局麵將一發不可收拾!
他趙天啟是什麼人?至少在玉州地界不是一般人!不是一般人的他趙天啟,豈能等到局麵不可收拾的時候再去收拾?笑話!說幹就幹,趙天啟開始著手提前收拾了。按慣例,他要首先召開全局大會,整頓幹部職工的思想,然後呢,還要趁熱打鐵,調整中層幹部的職務和崗位。那些用著順手的中層,或提拔或調整到重要部門,那些用著不順手的中層,或降職或免職或掛起來或調整到不吃勁的部門,這些他心裏已經有了小九九。黃期呢,局長助理的職務先前已經許諾他了,借著這次機會就提拔了得了。哼,等黃期當上了局長助理,他手裏就多了一根打狗棍,以後需要打狗的時候,就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了。他了解黃期,把局長助理這個烏紗帽罩在他頭上,就像給孫猴子戴上了緊箍咒,他黃期沒有不聽話的理。到那時,他指東黃期打東,他指西黃期打西,早晚還不把那些不聽招呼的狗娃們給打蒙!至於木乃伊小馮等幾個和他唱對台戲的中層,馬上免職,不能再等了。如果他要是對這些背地裏向他打冷槍射冷箭的人心慈手軟,那就是對自己的犯罪,嗬嗬,他趙天啟不會對自己犯罪的!
大會上,趙天啟慷慨陳辭,首先簡短地總結了市城建局近來的工作,然後就開始對城建局近來發生的一係列歪風邪氣進行了嚴厲的斥責和無情的批駁。趙天啟說:“近來,咱們市城建局的空氣很是不正常啊,歪風邪氣居然壓過了正氣!都有哪些歪風邪氣呢?一是某些人捕風捉影誣陷領導,二是某些人以不實的所謂舉報材料四處舉報告狀。據我所知,財務科的馮科長就是一個四處舉報告狀的急先鋒啊!當然了,有急先鋒,後麵就有大元帥。某個所謂的老領導,占著茅坑不拉屎也就算了,可是他不僅占著茅坑不拉屎,還起反作用,私下拉幫結派,煽陰風點鬼火,有這樣的人幹著這樣陰暗的事,怎能不讓我們這些塌塌實實幹工作的同誌們寒心呢!同誌們,難道我們能容忍他就這樣占著茅坑不拉屎嗎……”
會場裏的人都知道趙天啟說的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人,指的就是城建局前任局長、現任黨委書記老馬,老馬此時就坐在趙天啟的旁邊。令人奇怪的是,麵對趙天啟夾槍帶棒的攻擊,老馬不僅毫無窘態,而且臉上居然樂嗬嗬的,眼睛裏還閃爍著一絲不屑。正當大家把目光聚焦在台上坐著的老馬身上時,一聲響亮的回答響徹雲霄:“不能,我們決不能容忍他占著茅坑不拉屎!”就像有人突然往會場扔了一掛點著的爆竹,本來還算安靜的會場一下子炸了窩亂了套。人們紛紛扭轉腦袋去尋找那個聲音響徹雲霄的人,結果看到那個人卻是被繚繞的煙霧包圍著的黃期,便一個個樂翻了天,笑的罵的鬧的此起彼伏,很多人前仰後合的,會場亂成了一鍋粥。正在慷慨激昂的趙天啟聽到那聲響徹雲霄的回答後也是一愣,定睛看了一下,看到這聲響徹雲霄的回答竟然是出自主席台下麵的黃期之口,而黃期呢,也正用他那充滿著期待的目光討好般地看著他,就忍不住在心裏恨恨地罵道:“這個狗娘養的,真他媽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連黃期自己都不知道,他就是那個拔掉了瓶塞,讓密封在瓶子裏的撒旦溜出來的人。黃期不知道,每個人的心中其實都是隱藏著一個撒旦的,而每個人的心中同時還有一個密封良好的瓶子,平時撒旦被關在那個密封良好的瓶子裏,想出而出不來。撒旦被關在瓶子裏的時候,人們就是理智的、冷靜的、正常的、客套的、謙虛的、有規有矩的……所以這個時候,會場是安靜有序的。可是,今天,就在今天,黃期一聲響徹雲霄的聲音,幻化成了無數隻無形的手,瞬間拔掉了會場裏所有人心中那個密封的瓶子上的瓶塞。於是,獰笑著的撒旦化為一縷縷青煙,無聲無息地鑽出了人們心中的瓶子,歡快地遊蕩到了會場的上空。遊蕩在會場上空的撒旦,很快主宰了曾經禁閉了它的主人,讓他們轉眼間妖魔纏身。妖魔纏身的人們如同喝醉了酒般癲狂起來,沒有了人樣。撒旦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裏,撒旦大喊大叫:我撒旦出來了,我撒旦發威了,我撒旦顛覆世界了……
主席台上的趙天啟哪裏知道是黃期拔掉了瓶塞放出了撒旦,趙天啟更不知道撒旦一旦被放出,再想收回可就難了!看著癲狂的部下,趙天啟啪啪啪地拍著桌子,想讓會場安靜下來,可是沒人聽他的。啪啪啪的拍桌子聲被擴音器放大,轟鳴著震耳欲聾。可是,適得其反,癲狂的人們非但沒有安靜下來,反而更加癲狂了。老天爺,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天要塌、地要陷、江河要發大水嗎,趙天啟感到越發的不正常了!
就在趙天啟無計可施的時候,本不該出場的角色提前出場了。
一直候在會場外麵的市紀檢委和市委組織部的同誌,本來是想等到會議結束後再對趙天啟實施雙規的,可是,會場裏人們的癲狂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協商之後他們決定提前出場。
提前出場的他們,魚貫著進入了會議室,很快發現了遊蕩在會場上空的撒旦。他們清楚,要是再不及時出手的話,遊蕩在會場上空的撒旦會使這些癲狂的人們變得瘋狂起來,那樣局麵將無法收拾。市紀檢委彭副書記和組織部邱副部長一同走上了主席台。二人走上主席台後,遊蕩在會場上空的撒旦便是一愣,撒旦發愣會場安靜。趙天啟並沒有看到從側麵走上主席台的彭副書記和邱副部長,見會場安靜下來,趙天啟把嘴又湊近了話筒,他的話還沒有講完,他還有一肚子話要講。可是,趙天啟張開嘴話還沒有說出來,有人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誰這麼沒有眼色,趙天啟很是惱火,氣哼哼地扭臉一看,正想發火,卻認出眼前站著的是市紀檢委彭副書記,臉刷的一下就白了,紙一般的白!臉色慘白的趙天啟晃悠悠地站起來,伸出手要和彭副書記握,彭副書記也把手伸了出來,卻沒有和他握,而是拿起了主席台上的話筒。彭副書記拿著話筒,向主席台下的幹部職工宣布了市紀檢委對趙天啟實施雙規的決定,然後把話筒遞給了旁邊的邱副部長,邱副部長宣布了由老馬同誌暫時代理市城建局長職務的決定。接著,站立不穩的趙天啟就被走上主席台的兩個年輕人“攙扶”走了!
風雲突變,風雲突變啊!遊蕩在會場上空的撒旦傻眼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呢?癲狂的人們怎麼不受它的控製了?撒旦還沒想明白,就被人們心中那被拔掉瓶塞的瓶子裏,忽然傳來的強大吸引力給重新生拉硬拽地吸了回去,並砰的一聲重新塞死了瓶塞。撒旦被關進了瓶子裏,會場徹底安靜下來,癲狂的人們不再癲狂,世界恢複了正常!
眼看著趙天啟被兩個年輕人攙扶走,黃期傻眼了!趙天啟走了,而且是被雙規了,那他的局長助理的職務不就泡湯了嗎?更糟糕的是,他剛下了一個賭注,扯著嗓子幫趙天啟吼了老馬一下,可是,話音未落,趙天啟就完了。趙天啟完了還不要緊,要緊的是老馬怎麼就重新上台了呢,這把賭注輸得未免也太快了吧!傻了眼的黃期沒有注意到手裏的煙卷已經熄火了,還習慣性地往嘴裏送,旁邊容光煥發的木乃伊小馮笑嘻嘻地說:“黃助理,煙滅了,要不要我找火給你點上呀!”木乃伊小馮的話引來一陣哄笑,於是,黃期馬上代替趙天啟成了會場的焦點,怪裏怪氣的黃局、黃助理的喊聲紛至遝來不絕於耳。黃期聽了,就感到臉皮有些發燙,手摸了一下果然燙手。那些怪裏怪氣的黃局、黃助理的喊聲像是酸臭的破抹布,東一塊西一塊地丟在他身上,讓他有些受不了,直想跳起來罵娘。他黃期什麼時候受過這氣!可是,眼前的情形顯然是眾怒難犯,他強壓著火沒有跳起來,反而低下了頭。低著頭的黃期咬牙切齒地想,娘的熊,你們隨便喊,老子是流氓老子怕誰!
主席台上剛和彭副書記、邱副部長握手道別了的老馬,見台下又亂成了一鍋粥,忙拿過話筒大喊了一聲:“散會!”台下的人便亂哄哄地散了。
散會後,老馬回了辦公室,屁股還沒坐到椅子上,就看見辦公室擁入了一屋人,冷清好久的辦公室,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已經不習慣熱鬧的老馬,戴上老花鏡,拿起張報紙旁若無人地看了起來,任誰說話也不搭理。過了許久,那擁入辦公室的一屋人,隻好識趣地一個個退了出去,隻剩下木乃伊小馮一個人仍然站在那裏。站了一會,木乃伊小馮端起老馬的杯子,給老馬泡了杯熱茶,輕輕放到了老馬的桌子上,說:“馬局,喝茶!”老馬看了他一眼,端起杯子輕輕嘬了一口,然後繼續看他的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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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長程學中這段時間往省城跑得很勤,隔三差五地就要去一躺。現在他就坐在轎車裏,而他的轎車正飛快地奔馳在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封閉的高速公路跑車確實很舒服,不但平穩,而且視野開闊。他喜歡高速公路,他更喜歡讓司機把車在高速公路開得飛快,以享受車窗外的風撲打著車身的美妙動聽的聲音。雖然已近黃昏,可是外麵的光線依然有些刺眼,他閉上了眼睛。閉上眼睛,他仍然可以憑借窗外撲打著車身的風聲,感覺到轎車飛快奔馳的速度,並愉快地享受著這飛快奔馳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