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小道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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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書記,招了,招了,秋紀海全招了!哈哈,沒有沒有,錢書記放心,我們絕對沒有使用任何暴力手段,連指頭都沒有碰他一下,他之所以招供啊,完全是我們耐心細致地說服教育的結果。嗯,錢書記,事情是這樣的,據秋紀海交代,那條打油詩短信,是他和喬市長的公子喬建軍、愛民路辦事處的主任康大用一起喝酒時,為了發泄牢騷,才在酒桌上編造的。對對對,一個是喬市長的公子喬建軍,他是因為當初錢書記安排拆除了他在城市廣場建的一排門麵房,損失不小,而對錢書記心懷不滿的。那個愛民路辦事處主任康大用呢,則是因為上次參加市環衛局局長公選落選了,後來看到兵森當選了市環衛局局長,就覺得是錢書記奪了他到手的位置,也是滿腹牢騷的。他怎麼知道毛兵森不當選他就能當選,嗬嗬,錢書記,我也這樣問秋紀海了,據秋紀海說呀,這個康大用在參加公選之前,靠上了常務副市長陳海洋,陳海洋當時拍著胸脯給他打過保票,所以他才覺得市環衛局局長的位置是非他莫屬了。錢書記你想想,一個是被免職的縣委書記,一個是參加公選落選的辦事處主任,一個是門麵房被拆了的喬公子,這樣三個人湊在一起,哪有不發牢騷之理呢!結果酒喝多之後,頭腦發熱的喬建軍就說,咱們不能老挨整啊,他整咱們,咱們也整整他,給他編首打油詩臭臭他。結果秋紀海就編了這首打油詩,並當場用手機給一些熟人發了出去,沒想到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鬧得滿城風雨,給錢書記造成了這麼惡劣的影響。
“嗯,對了錢書記,還有個重要情況要向你彙報。據秋紀海交代,在他被免職之前,曾去過常務副市長陳海洋的家,並且從陳海洋的口裏得到了他將被市委免職的消息。正是聽了這個消息,才使得他的心情糟糕透頂,據他說,那些天他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精神有些失常,這才導致後來把一肚子的怨氣撒在了錢書記身上。”
聽完彙報,臉色嚴峻的錢良俊遞給了胡長星一支大中華,自己也點上了一支。三人成虎啊!沒有想到,三個臭皮匠級的人物,竟然會給他這個市委書記造成這麼大的麻煩和被動。俗話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沒想到自己堂堂一個市委書記,也要遵守這句古訓,不遵守同樣會栽跟頭,同樣會被這樣幾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暗算!但是,小人物畢竟是小人物,孫猴子再厲害能跑得出如來佛的手心嗎?他們終究要為他們的愚蠢舉動付出巨大代價的。不是嗎,秋紀海不是已經第一個付出代價了嗎,公安局有人看守的小黑屋恐怕怎麼也比不上他那寬大的縣委書記辦公室舒坦吧!還有那個辦事處姓康的主任,不用他張嘴,估計這幾天就該有人通知他挪窩動地方了,還想當市環衛局局長,就這個辦事處主任的小小烏紗帽,也得給你收了!倒是喬市長的公子喬建軍他暫時還沒有辦法收拾,打狗看主人,先由他去吧!
今天從胡長星的彙報中,他得到的最大收獲,就是看到了這三個小人物背後的主謀——陳海洋浮出水麵了。看在從小一起玩尿泥長大的分上,他原本是要放陳海洋一馬的,可是,今天他決定不放了。雖然打油詩短信不是陳海洋這個曾經的校園詩人親自編寫的,可是,這三個小人物哪個和他陳海洋沒有特殊的關係呢!掰著指頭一個一個說,喬建軍,是曾經和陳海洋一個戰壕的老喬的公子,他們的關係不可謂不近;康大用,是他陳海洋拍著胸脯打保票許諾當市環衛局局長的人物,關係不特殊他會這麼做嗎;秋紀海,既然是老喬的嫡係,肯定也是他陳海洋的嫡係了,正是他陳海洋提前走漏了秋紀海將要被免職的風聲,才直接導致秋紀海把一肚子怨氣撒在自己身上。為什麼秋紀海聽了陳海洋走漏的風聲,就要把一肚子氣撒在自己身上呢,原因恐怕隻有一個,那就是陳海洋肯定在秋紀海麵前煽風點火使自己的壞了,否則,秋紀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連著幾大口,錢良俊把煙吸得隻剩下了煙屁股,然後狠狠地把煙屁股摁熄在了煙灰缸裏,對胡長星說:“胡局長,不知你感覺到沒有,這件案子的背後,幾次浮現出了陳海洋的身影,這很不正常啊!我想,陳海洋即使不是他們三人的後台老板,恐怕至少也在其中沒有起到好作用啊。長星啊,你是市委常委,今天也算是先給你打個招呼吧,我的意思呢,陳海洋的市委常委和常務副市長的位置恐怕要動動了,再不動的話,有可能出更大的亂子,這也是本著對同誌負責的態度才這麼做的嘛,你的意見呢,我想聽聽!”
胡長星用勁地點點頭:“我完全同意錢書記的意見。陳海洋同誌近來的工作,確實失誤很多,不但在這件事情上沒有起好作用,而且香港商人華銘鑫以地騙貸五千萬的事情,陳海洋作為主要責任人,也是應該承擔失職的責任的!”
錢良俊滿意地嗯了聲,站起來托著腰走到了落地窗前,注視著窗外。窗外城市廣場的雞冠花,隨著盛夏的即將離去,顯現出將要凋零的樣子。紅色的雞冠不像以前那樣紅綢子一般地鮮豔了,好多血痂般的東西雀斑一樣附著在花冠上麵,使得花冠有些暗舊。而白色的雞冠花也白得不如以前那樣羊脂玉般的光潔了,黑色的暗瘡星星點點地雜陳其中,使得花冠失去了往日的冰清玉潔。看著這些雞冠花,錢良俊莫名地有些傷感。
把陳海洋從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拿下來怎麼安排呢?讓陳海洋接替年齡即將到站的毛國用當政協主席怎麼樣?想來想去,眼下也隻有這個位置了。
拿定主意,錢良俊回身對胡長星說:“我的意思呢,政協主席毛國用馬上就到站了,讓陳海洋接替毛國用當政協主席吧,你把我的意思呢,也和市委的其他幾個常委通通氣,讓大家有個思想準備!”
胡長星咽了口口水,說:“錢書記,讓陳海洋當市政協主席,那不是還提拔他了嗎?”
錢良俊笑了笑,說:“不錯,是提拔了,級別上提拔了,可政治上呢?他還是市委常委嗎?前途呢,他以後還能繼續升遷嗎?也就是幹一屆政協主席就徹底回家休息了。長星啊,你要牢牢記住呀,咱們的國家可是個黨領導的講政治的國家啊!”
胡長星點點頭,說:“明白,明白……”
錢良俊搖了搖頭,伸手照著胡長星點了兩下說:“你這個同誌啊……”
倆人朗朗大笑,一掃剛才臉上的陰霾!
雖然市委市府辦公樓的裝修改造工程早已完工,可是市政府副秘書長周長安還是喜歡有事沒事地在大院裏溜達溜達,從正麵側麵不同的角度欣賞自己的傑作一般欣賞欣賞煥然一新的辦公樓,並時不時地往市委錢書記的辦公室眺望眺望,眼睛裏充滿了焦慮和希冀。
酷熱的大夏天,他是整個市委市府大院最辛苦的人,別人都躲在辦公室裏吹著空調享清福,而他則天天頂著個火爐子揮汗如雨地忙活在工地,不僅曬脫了一層皮,而且照照鏡子,自己眼看著快要曬成黑驢了。看著鏡子裏那個陌生又熟悉的黑鬼,他自己都有點被自己的辛苦感動了。媽的,太辛苦了!他這一輩子還沒有遭過這麼大的罪、出過這麼多的汗,所有這些,市裏的領導、市委各部門以及市府辦的人,隻要是長著眼睛的應該都看到了。讓他憤憤不平的是,如今市委市府辦公樓的裝修改造終於順利完成了,該是他領功受獎的時候了,可是,不僅沒有人給他請功,更沒有給他授獎,甚至沒有人出麵哪怕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地表揚他一句。不,也有人表揚,順子那小子倒是沒少表揚他,說他真是黨的好幹部,工作太負責任了,簡直就是一個活著的焦裕祿!可是順子一個包工頭的表揚有用!他失望了,現實讓他極端地失望了!這失望的感覺,就像他親手導演了一台精彩的大戲,等演出結束了,該是掌聲雷動的時候了,下麵大飽眼福的觀眾卻無人給他喝彩,就散場了,你說他這個導演心裏高興得了嗎。媽的,要是早知道這個結局,鬼才出這麼大的力流這麼大的汗呢!
世態炎涼,世態炎涼啊!周長安暗自感歎。
雖然感到世態炎涼,雖然憤憤不平,可是他並不是很把市委市府大院那些有眼無珠的人放在心上。當初接到市委錢書記的秘書小王傳達的錢書記的指示時,他就想到了肯定會招來那些有眼無珠的人的嫉妒的。不是嗎,能夠得到錢書記親自布置的工作,就好比拿到了錢書記賜予的尚方寶劍,誰見了會不眼熱眼紅呢!那些看著你眼熱眼紅的人,不給你拆台鼓倒掌就謝天謝地了,還指望他們給你喝彩?做夢吧!讓他真正感到失落的是,曾經委他以重任的錢書記,直到工程結束,也沒有隻言片語地表個態,甚至連錢書記的秘書小王,也沒有再給他打過電話,簡直是把他遺忘了。
分析來分析去,周長安覺得錢書記沒有表揚他,大概還是和上次錢書記視察時,他的工作失誤有關。誰讓他把樓頂的官帽子給建歪了呢!當時,他並沒有認識到官帽子對於錢書記的重要性,心想官帽子建歪了,給他改正過來不就得了。並且他在讓順子改建官帽子的時候,切切實實做到了一絲不苟,不然順子也不會表揚他,說他真是黨的好幹部,工作太負責任了,簡直就是一個活著的焦裕祿!他知道順子是用表揚的口氣挖苦他,可是他不在意,而且他沒有因為收了順子的一塊金月餅就對順子放鬆要求。金月餅他放到抽屜裏麵後,該怎麼要求順子他還是怎麼要求,這叫吃了糖衣扔掉炮彈該怎麼辦還怎麼辦!返修這個官帽子確實把順子折騰得不輕,有一回順子向他發牢騷,說哥,你這不是吹毛求屁嗎,人家北京建人民大會堂也不會要求得這麼嚴!他愣了一下,才明白順子說的是吹毛求疵,當時就回了順子一句,我吹毛求屁怎麼了?告訴你順子,這市委市府辦公樓就是咱玉州市的人民大會堂,你就照著北京修建人民大會堂的標準給我改建!果然,順子這回是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和吃奶的氣力,把活給他幹得賊漂亮。完工後,他親自拿著尺子量了量,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誤差竟然沒有超過兩毫米。
就在他為官帽子修建得十分漂亮而沾沾自喜的時候,他的手機也收到了那條在玉州市上空漫天飛的打油詩短信,看了之後才明白為什麼錢良俊要建這個官帽子。媽的,原來是算命算來的呀,沒想到你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竟然也幹這事!這樣想著,錢書記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就像泄了氣的彩虹門一樣,立馬矮了許多。可是,緊接著他的心裏又是一咯噔,就墜了個秤砣般沉了。既然錢書記是信算命先生的話才決定建官帽子的,那當初自己把官帽子建歪了,迷信的錢書記說不定會有多忌諱和惱怒呢。雖然官帽子後來改建好了,可是,擱不住算命先生在錢書記麵前胡說瞎咧擺呀!唉,想想也悲哀呀,自己一個正處級的市政府副秘書長,說不定命運就掌握在一個算命先生手裏,自己的遠大的前程說不定就會毀在那個未曾謀麵的算命先生嘴上,奶奶的,這算什麼事啊!
上午草草處理完手頭的雜事,心神不定、胡思亂想的周長安又背著手踱下了辦公樓,照例來到大院裏溜達。入秋後的陽光依然毒辣,但是,刮在身上的風已經不再幹熱,而是有了絲絲涼意。周長安感覺到了,秋天已經伴著涼涼的秋風開始人不知鬼不覺地潛入玉州大地,這些是那些仍然躲在辦公室裏吹空調的人所不能覺察的,他們對於季節的變換是遲鈍而麻木的。以往他對於季節的變換也是遲鈍和麻木的,但是今年不同了,今年的市委市府大院,恐怕隻有他這個曆經了夏日的酷熱和暴曬的人,才能感知到時下毒辣的陽光下麵有著涼涼的秋風吹拂。有了這絲絲涼意的秋風吹拂,臉上的汗就不再流水般地往下淌了,周長安感到很愜意,就背起手習慣地圍著辦公樓轉開了圈,並不時地停下來,從不同的角度欣賞自己的傑作。但是欣賞自己的傑作的時候,周長安總是感到自己的目光很不安分,有一個地方像是有一個強大的磁場,不時地會把他的目光吸引過去。他知道,那個強大的磁場就是錢書記的辦公室。於是,他幹脆不再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地把目光瞟向錢書記的辦公室了,而是大膽地眺望起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眼睛裏的焦慮和失望已經慢慢多過了希冀。
沒有功勞我總有苦勞吧,好言一句三冬暖呀錢書記,我要你一句話就行!眺望著錢書記的辦公室,周長安心裏忽然漫上了一股委屈的洪水,酸酸的、澀澀的……
這個時候,手機響了。
電話是一條船黃期打來的。黃期依然是大嗓門,罵罵咧咧地說:“媽的,今天我算是撞上鬼了!上午開會,剛給趙天啟捧了個臭腳、幫了句腔,悶了老馬一棒子,沒想到兩分鍾不到,趙天啟這小子就讓雙規了,老馬反而官複原職,奶奶的,我這是招誰惹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