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黃期沒頭沒腦的話,周長安吃了一驚,心裏剛才漫上的一股委屈的洪水馬上退了下去。捂著電話走到遠處的花壇邊,周長安小聲問:“黃期,你說什麼?趙天啟讓雙規了,真的假的?”
黃期仍是罵罵咧咧:“假的?他媽的假的就好了!要是假的,趙天啟許諾我的局長助理的職務也不會泡湯了!這下好了,老子不僅局長助理沒當上,還得罪了老馬那老小子,再過幾天,恐怕我這城管科科長的職務也懸乎了!哎,晚上有事沒?沒事到華德納坐坐,給兄弟我出出主意,看怎麼對付老馬!”
“晚上再聯係吧!”周長安合上了電話。意外,太意外了,玉州市大名鼎鼎的書記紅人趙天啟竟然被雙規了,這可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怎麼回事呀,怎麼錢書記連他自己的親信都罩不住了呢?周長安疑惑了。疑惑的周長安,又抬起了頭,往錢良俊的辦公室眺望了一眼,那目光裏的內容顯然比起此前更多更豐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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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的小道消息總是多如牛毛!
千萬不要小看這些多如牛毛的小道消息,不僅不要小看而且要用辯證的眼光一分為二地去看,否則,你在官場裏就不能做到先知先覺,做不到先知先覺,有什麼好事你再想往前湊的時候,往往黃花菜都涼了。玉州官場的人都知道,其實很大一部分小道消息,事後都會變成正道消息的,有些還會變成堂堂正正的紅頭文件,事後諸葛亮般地下發下去。所以,玉州官場的人並不排斥小道消息,畢竟小道消息和謠言有著本質的不同。玉州官場的人不但不排斥小道消息,而且對於有小道消息發布的人還會高看一眼,熱情地給他敬煙倒茶。想想,假如沒有點門路沒有點關係沒有點後台,你上哪搞來這些所謂的小道消息呢?
這兩天,又一個熱門的小道消息開始在玉州官場流傳,小道消息的內容是:據說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陳海洋馬上要挪挪位置了,聽說要到市政協當主席!
小道消息就是長著飛毛腿的雞毛信,跑得賊快,很快便在玉州官場傳開了。玉州市婦聯當然也不例外,很快就有人得到了這個消息。剛開始,得到消息的人還背著陳市長的夫人艾艾議論,可是,這種事情能瞞得住誰呢?喝口茶的工夫,艾艾的好朋友、婦聯辦公室主任小敏就神神秘秘地溜進了艾艾的辦公室,把這個小道消息告訴了艾艾。艾艾聽了,本來就很白皙的臉一下子就刷白了!
小敏沒有久留,把小道消息告訴了艾艾就匆匆走了。小敏走了,艾艾也坐不住了,心裏貓抓似的鬧騰起來。
小道消息來得有些突然,可是仔細想想似乎也有先兆。丈夫陳海洋這些天來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每天回來都是很疲憊的樣子,到了家裏常常外衣不脫就撂倒在床上,兩手托著腦袋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想心事。開始她還奇怪呢,心想錢良俊近來走背字,關於他的打油詩短信滿天飛,一直讓錢良俊壓著翻不過來身的海洋應該高興才對呀,怎麼會這個樣子呢?現在看來,海洋可能已經知道了他要挪位置的消息了,否則不會整天那麼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想到這裏,艾艾慌了。雖然身為一個女流之輩,可是,官場的一些基本情況她還是清楚的!假如海洋退到了市政協,那就基本上意味著他的政治生命到此結束了。市級官員任職到謝幕的規律,總是從市委、市政府的前台,一步步退向市人大、市政協的幕後,而幾乎沒有聽說過有人會從幕後的市人大、市政協鹹魚翻身,重返台前的市委、市政府。所以小道消息一旦變成事實,尚且十分年輕的陳海洋,基本上在玉州政壇就沒戲可唱了。
按常理說,丈夫陳海洋能在官場混到地廳級,她也該滿足了。可是,因為有人和她一直暗暗地攀比著,她這顆本該滿足的心就一直滿足不了。
暗暗和她攀比的人,是她中都大學的好友,現任市委書記錢良俊的夫人陳芳菲。
公平地說,陳芳菲和她的關係,從上大學起到錢良俊任市委常務副書記這段時間,一直是相當不錯的。特別是上大學的時候,她有一段時間曾經沉迷於《紅樓夢》當中不能自拔,陳芳菲就像個大姐姐一般照顧她,為了把她從泥潭裏拉出來,真是想了不少辦法費了不少力氣,她至今每每想起還是很感激的。正是那段浪漫的紅樓往事,成就了她和校園詩人陳海洋的愛情,而她和陳海洋愛情的確立,使得錢良俊現實地把目光從自己身上轉移到了陳芳菲身上,可以說也間接促成了錢良俊和陳芳菲的愛情。當然,陳芳菲那像大姐姐一樣關心人照顧人的性格,也是經常得到陳芳菲無微不至照顧的錢良俊最終情人眼裏出西施的原因。
但是,自從身為市委常務副書記的錢良俊和身為市政府常務副市長的陳海洋,為了各自的政治前途,爭著擠過職務升遷的獨木橋,不惜搭上朋友的情誼而相互推搡使絆時,他們多年的友情隨之便像被爆破的舊樓一般,瞬間分崩離析、土崩瓦解了。當然,伴隨著錢良俊和陳海洋友情的分崩離析、土崩瓦解,她和陳芳菲的友情也不能獨善其身,那曾經熾熱得如同火山噴發的熔岩一般的友情,終於在私欲和權欲的雙重冷卻下,緩緩流淌到了山腳後,慢慢地失去了光澤和熱度,變暗了,變冷了,變僵硬了。
這之後,同住在常委大院,以前有事沒事常到陳芳菲家串門聊天的艾艾,慢慢地腳步就懶了,很少再到陳芳菲家串門。特別是錢良俊最後終於擠開了陳海洋,順利地踏過獨木橋,由市委常務副書記升職為市委書記,而陳芳菲也跟著沾光,坐火箭一般,從一個普通的科長,短短時間就提升為正處級的市委宣傳部二把手的常務副部長後,她就再也沒有登過陳芳菲家的門。艾艾有時想,假如當初要是陳海洋擠開了錢良俊,踏過獨木橋後當上了市長,情況會是怎樣呢?說不定陳芳菲仍舊當著她的科長,而自己早就離開了無權無勢的婦聯,調到一個有權有勢的大局當副局長了。唉,真是此消彼長,此長彼消啊!艾艾本來在陳芳菲麵前是很有些優越感的,漂亮的女人在不太漂亮的女人麵前,優越感是天生的。可是,隨著自己的老公在與別人老公的競爭中敗北,而自己的地位也和別人的地位差距拉大了的時候,那本來天生的優越感就一下子飛到了爪哇國。不僅天生的優越感飛到了爪哇國,而且艾艾開始自卑了,要知道,自卑這個詞以前可是從來和艾艾不沾邊不搭界的。
自從讓自卑這個魔鬼沾了身,艾艾原本的好脾氣就如同山頂跌落的瀑布一般飛流直下了。脾氣飛流直下了的艾艾,開始變得有些古怪,並漸漸開始遷怒於丈夫陳海洋,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仿佛自己身上自卑這個魔鬼,是因為陳海洋的不爭氣才沾上的。本來身居官場的艾艾,是清楚官場這潭水深不可測的。深不可測的官場,玄機暗藏,危機四伏,變化萬千,在這裏誰都有可能失手,甚至失足。別說一個區區的常務副市長陳海洋了,就是比陳海洋級別高得多的領導,不也照樣有翻車落馬的嗎。何況陳海洋還遠遠算不上翻車落馬,隻不過是在和別人擠著過獨木橋的時候,沒有擠過別人而已!
但是讓自卑這個魔鬼沾了身的艾艾才不管這些呢,女人是固執的,讓自卑這個魔鬼沾了身的艾艾更加固執。她的眼裏,隻容得下以前運氣來了,你站著不動,大風都會推著你往前走的那個順風順水的陳海洋,而容不下眼下這個被人家從獨木橋上擠到了一邊的灰頭土臉的陳海洋。於是,艾艾變了,原來的艾艾是開朗的,大度的,喜歡說說笑笑的,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艾艾開始變得嘮嘮叨叨、婆婆媽媽,並且開始喜歡指責別人了。在單位,艾艾還能忍著,一回家就不行了。在單位強忍著憋了一肚子氣的艾艾,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要撒出來。於是,陳海洋甚至兒子朵朵就成了她的出氣筒,這也是兒子朵朵對她那麼逆反的原因。好在呀,好在,後來她因為在朵朵的作文老師麵前,為朵朵說了話,而重新贏得了兒子的喜愛,想想以前對朵朵的樣子,她還真的有些後怕。實際上,近來艾艾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脾氣的古怪,也在不斷地調整自己。可是,自己的調整還沒有個結果呢,卻突然傳來這樣一條小道消息,對她的打擊能不大嗎!
想想今天的小道消息有可能變成明天的紅頭文件,艾艾甚至有些恐懼了,假如紅頭文件一下,白紙黑字的,那事實將不容更改。而現在,小道消息畢竟還是小道消息,怎麼樣讓這個小道消息一直這麼小道下去,而不演變成正道消息或者紅頭文件,是目前最急需做的。怎麼才能讓這個小道消息不演變成正道消息或者紅頭文件呢?想來想去隻有一個人能做到,那就是市委書記錢良俊。但是,錢良俊早已不是她在中都大學的那個校友錢良俊了,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和錢良俊是說不上話的。怎麼辦呢?看來隻有找陳芳菲了!想到要去找陳芳菲,艾艾猛地一下還拉不下這個臉。這麼長時間沒有聯係了,現在去找陳芳菲,是不是有些突兀。再一想,突兀就突兀吧,事情已然到了這一步,姿態再不低一點,陳芳菲怎麼會替她在錢良俊麵前吹枕邊風呢。陳芳菲不替她在錢良俊麵前吹枕邊風,那海洋的政治生命不就就此完結了嗎!為了丈夫,自己就委屈一下吧,反正在陳芳菲的麵前,她的姿態早已高不起來了。這麼想著,艾艾就撥通了陳芳菲的電話。
吃過晚飯,艾艾帶著朵朵去了陳芳菲家。一開始朵朵不願意去,說我還寫作業呢。艾艾便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個精致的手機在朵朵眼前晃悠,朵朵看著精致的手機就動搖了,伸手去搶,艾艾把手機藏在了身後。於是,朵朵便乖乖狗一般地跟在了艾艾後麵出門了。
之所以要帶上朵朵,一是為了避免她們兩人見麵時太過尷尬,有朵朵在一邊做話題,就會輕鬆許多;二來呢,是想讓陳芳菲看到朵朵後,能夠使她們已經沉澱在腦海的親情友情重新蕩漾起來,為自己向陳芳菲說起海洋的事情做好鋪墊。按響陳芳菲家的門鈴,艾艾的心情還算不錯。上午她給陳芳菲打電話,陳芳菲很熱情,聽說晚上要到她家串門,高興得不得了。她當然能夠聽出陳芳菲的高興有些誇張,但是,即使誇張出來的高興也總比冷漠要強一百倍吧。
門鈴響了兩聲,陳芳菲家的保姆跑來開門。進了門,艾艾看到陳芳菲正在院子裏拿著把剪子擺弄那些花花草草,就笑道:“芳菲好興致呀!”
陳芳菲扔了剪子,走過來摸著朵朵的腦袋說:“呦,乖兒子,都長這麼高了!”
她們兩個關係好的時候,陳芳菲曾開玩笑,說讓朵朵給她當幹兒子得了!沒想到朵朵梗著頭不幹,今天朵朵聽了陳芳菲的玩笑話,仍然不樂意,還嗆了她一句:“你有兒子嗎?你就一個女兒!”
艾艾忙數落朵朵:“怎麼給阿姨說話呢?這孩子!”
陳芳菲倒不在意,笑嘻嘻地說:“對呀,正因為我沒有兒子,才想讓你給我當兒子的呀!”
朵朵白了她一眼,說:“想要兒子自己生去,幹嗎老打我的主意!”
朵朵的話一下把陳芳菲逗樂了,樂得站不直腰。艾艾聽了朵朵沒大沒小的話,本來是想吵朵朵兩句的,見陳芳菲一點不介意,也跟著笑了起來。
朵朵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們兩個,嘟噥了一句:“神經病,你們兩個都不正常!”
進了客廳,艾艾把手裏提的袋子放到了茶幾上,問:“佳佳呢,我給佳佳買了身衣服,叫她下來試試,看合身不合身。”
“唉!”陳芳菲歎了口氣,見朵朵沒有跟進來,就邊給艾艾倒水邊說:“艾艾呀,不瞞你說,佳佳這孩子,可是讓我操不完的心呀。這不,小小的年紀,就早戀了,一開始是把那男孩子往家裏領,老錢和我說了她幾次,倒是不往家裏領了,可她整天的也沒了人影,不到三更半夜你別想看到她。艾艾你知道的,老錢整天忙得顧不了家,我呢,部裏也是忙不完的事,佳佳這孩子沒人管,就越來越瘋了。說實話,我真是很羨慕你呀,艾艾!”
艾艾看到陳芳菲說著說著,眼睛裏水汪汪的,就跟著心酸了。想,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佳佳這孩子,從小到大,在她眼裏一直是挺乖巧聽話的,沒想到女大十八變,變成了這個樣。斟酌了一下,艾艾安慰道:“芳菲,你也別太擔心了,佳佳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看她不會太出格的。咱們不也是從這個年齡過來的嗎,這個年齡正是瘋玩的時候。”
陳芳菲坐在了艾艾的身邊,把手放在了艾艾腿上,說:“但願吧,不過艾艾,佳佳這孩子以前還是挺聽你的話的,什麼時候有時間了,你給她好好嘮嘮行嗎?你不知道,佳佳這孩子,對我和老錢逆反著呢,聽見我和老錢給她說話,就跺腳捂耳朵的。唉,有時候想想,真跟上輩子欠了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