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艾聽了就笑,指著外麵院子裏一個人玩得正歡的朵朵說:“都一樣,你不知道呀芳菲,我們家這小崽子,原來對我也像仇人似的,整天跟我打嘴仗。倒是上次我無意地在他的作文老師麵前為他講了幾句話,這關係才緩和了下來。後來我總結了些經驗,就是對待孩子呀,不能動不動地就使用大棒,你要時不時地喂他些胡蘿卜吃,芳菲我給你說,這胡蘿卜可比大棒管用啊,不信你試試!”
陳芳菲半信半疑地說:“是嗎,這辦法對朵朵管用,可對佳佳就不一定管用了,畢竟朵朵還小!艾艾你不知道,佳佳這孩子,現在已經被那個男孩迷住了,鬼迷心竅啊!我上次嚇唬她,說要是再和那個男孩交往,我以後就不許她進家門,沒想到她當時收拾了幾件衣服就要離家出走,可把我嚇得不輕!”
艾艾點點頭,說:“倒也是,人不定什麼時間就鬼迷心竅了呢,就像上大學的時候,我陷進《紅樓夢》那樣,要不是芳菲你呀,我還不定什麼樣呢!”
陳芳菲一拍大腿,說:“可不是嗎,艾艾你是不知道啊,你那時候可嚇人了,整天自哀自憐、神經兮兮的,簡直就是一個現代版的林黛玉……”
感情的閥門一旦打開,就流淌得滔滔不絕。艾艾和陳芳菲聊得很投機,兩個人似乎要把這麼長時間不見憋在心中的話竹筒倒豆般全說出來。等到客廳裏的大鍾嘭嘭嘭地連著敲響了十一下,艾艾才想起朵朵一直在院子裏待著沒有進來,就急慌慌地跑了出去找。見院子裏空蕩蕩的,艾艾慌了。這時保姆過來告訴她,說朵朵自己回家了,忙給家裏打電話,是朵朵接的,這才放下心來。
陳芳菲意猶未盡,拉著艾艾的胳膊挽留艾艾再坐會,說等會佳佳就回來了,艾艾你辛苦辛苦,好好給佳佳嘮嘮,看她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陳芳菲的話正中艾艾下懷,嘮了半天閑嗑,艾艾要講的話幾次到了嘴邊都沒講出來,就這樣走了,不是瞎跑一趟嗎。艾艾重新坐到沙發上,心想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該講的話講出來……
艾艾和陳芳菲聊得投機的時候,陳海洋正一個人心事重重地待在書房裏。
近來他肚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而且比以前更重,重得他聽到電視裏傳來那聲驢鳴怪叫,肚子裏就馬上唧唧咕咕地起化學反應。所以,每天吃晚飯的時候,他都要關著門躺在臥室的床上,有意識地躲開那聲驢鳴怪叫。當然,《玉州新聞》他還是要看的,現在是關鍵時期,錢良俊的一舉一動對他都至關重要。於是,他就掐著表,算準那聲驢鳴怪叫叫完了再出去。有時候沒算準,出門的時候正趕上驢鳴怪叫仍在叫著,肚子裏就會隨即唧唧咕咕起來,隻好惱火地拐了彎去廁所。
綜合各方麵的信息,他感覺到錢良俊現在終於要對他動刀了,而且讓他到市政協當主席的風聲也已經放了出來。其實想開點,到市政協當主席也不是不能幹,往上追溯幾任,不是還有到齡的市長退下來當市政協主席的嗎,他一個常務副市長能夠當上市政協主席,要說也算不錯了!可是,問題是他才四十幾歲的年紀,正是年富力強幹事業的黃金年齡,遠遠沒有到從市政府退下來去市政協和那幫老頭子一起享清福的時候。以他這個年齡出任市政協主席,從表麵上看,副市級升為正市級,算是提拔了,可是,說是提拔了,但是也一杆子插到頭了,不但沒有了權不說,以後也別再想有什麼盼頭了,因為在政協幹是有天花板的。而在政府幹就不一樣了,雖說眼下是副市級,但是機會來了運氣到了順風順水了的時候,就有可能青雲直上,副省級、正省級甚至……至於最後究竟能夠上到哪片青雲上,就看他的造化了。所以,兩個位置孰優孰劣,明眼人心裏都清楚,作為當事人,他心裏更清楚。
對於自己有可能發生的職務變動,他昨天去找了市長程學中,想探探程學中的口風,看看程學中是什麼態度。讓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程學中這次的態度倒是極其明朗而堅定的。程學中態度鮮明地對他說:“海洋同誌,關於你在市政府任常務副市長期間的表現以及工作態度,我個人認為是稱職的,特別是由你牽頭負責的企業改製和招商引資工作,取得的成績還是相當卓著的。至於其間發生了港商以地騙貸的詐騙案件,應該說是由於某些領導超越職權範圍,隨意拍板、隨意決策的長官意誌造成的。作為玉州市市長,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是需要你這樣一位精通業務、塌實肯幹的常務副市長的。有關市裏向省裏打報告,準備讓你到市政協任職的小道消息,我也聽說了,以我看呢,這不是空穴來風,我們要認真對待。市裏有意把市政府的一個常務副市長安排到市政協任職,不事先征求我這個市長的意見,就把消息散布出去,搞得人心惶惶,這是什麼作風?這完全是一人說了算的家長製作風嘛!對於這樣的人事安排,我個人是完全反對的。有機會的話,我也會向上級反映的。可是,海洋同誌,你還要認識到這樣一個現實,在常委班子裏,錢良俊同誌是得到大多數常委的擁護和支持的,就是我一個人極力反對,最後的結果仍可能是少數服從多數。而一旦市委把這個意見報到省裏,那基本上就鐵板釘釘了。所以,對於這件事情,你還要及早著手,從多方麵想想辦法啊!”
聽了程學中的表態,陳海洋很感動,出門的時候,感覺心裏熱乎乎的。程學中說得很誠懇,他回來仔細想想也以為是,在常委裏麵,市長程學中也是個少數派啊,光他一個人反對,又能起多大作用呢,看來是要多方麵想想辦法啊!
把自己安排到市政協,肯定是錢良俊的主意,現在能改變這個決定的,也隻有錢良俊本人。但是,以現在自己和錢良俊的關係,以及錢良俊為了擺脫港商以地騙貸詐騙案的責任需要自己當替罪羊的現實,加上散布打油詩短信的秋紀海之前曾經到過自己家裏,而有可能引起錢良俊猜疑等等這些因素,想讓錢良俊改變主意,恐怕比登天還難。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錢良俊是鐵了心地要讓自己挪窩動位置了。怎麼辦呢?總不能站那不動聽天由命吧!
忽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這個想法太大膽了,以至於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嚇了他自己一跳。
扳倒錢良俊!
對,扳倒錢良俊!陳海洋緩緩抬起頭,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
他已經無路可走,他的前後左右不是懸崖峭壁就是萬丈深淵,目前隻有扳倒錢良俊這一條路了!
終於,陳海洋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決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已經壓抑得太久了,是該爆發的時候了!否則,隻要錢良俊在玉州市委書記的位置上坐著,就沒有他的好日子過。
可是,怎麼扳倒錢良俊呢?
最簡單的辦法,無非是通過正規途徑,向上級有關部門直接反映錢良俊的問題。錢良俊有哪些問題呢?陳海洋坐到了桌子前,拿起鉛筆一條一條地寫了起來。先頭的兩條是程學中對他講過的,第一條是超越職權範圍,隨意拍板、隨意決策的長官意誌,導致港商以地騙貸五千萬;第二條是凡事不征求別的常委意見,獨斷專行、一人說了算的家長式作風。然後,陳海洋開始挖空心思地想了起來,對,第三條是縱容夫人陳芳菲接受已經被雙規了的原市城建局局長趙天啟的賄賂。有關陳芳菲接受趙天啟賄賂的消息,是市紀委的一個不得誌的副書記向他透漏的,雖說事後陳芳菲已經私下向市紀委退還了賄賂款,可是收取賄賂的事實畢竟存在,而且事後退還賄賂款就能免除受賄的責任嗎?說心裏話,對於陳芳菲,他還是有好感的,雖說這些年與錢良俊一直不睦,但是每次見了陳芳菲,還是感覺很親切。唉,這次為了反映錢良俊的問題,隻好搭上陳芳菲了,對不起了芳菲,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好,該第四條了,陳海洋接著寫道,第四條,作為黨的一級市委書記,錢良俊同誌卻迷信算命先生算官運,並根據算命先生算出的結果,授意親信在市裏廣種雞冠花,還在市委市府辦公樓頂加蓋官帽子,以求冠上加官;第五呢,第五是堵塞言路,濫用法律,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前玉南縣縣委書記秋紀海,造成影響惡劣的玉州詩案;第六,拉幫結派,排斥在政府任職的常委;第七,……
很快,陳海洋湊齊了錢良俊的十大罪狀,一張白紙被他寫得密密麻麻的。正當他考慮什麼時間通過什麼途徑去反映錢良俊問題的時候,一個同學的名字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讓他興奮起來。
這個同學的名字叫吳常鬆。
吳常鬆是他在中都大學上學時,外係的一個文友,他們結識於中都大學文學社。在中都大學文學社,他以校園詩人著稱,而吳常鬆則擅長撰寫報告文學和長篇通訊,號稱校園記者。畢業後,有著特殊家庭背景的吳常鬆,如願分配到了省報,後來活動關係調到了一個中央級的新聞單位駐省裏的分社。今年春天,吳常鬆來玉州采訪小煤窯的治理工作,他親自陪同吳常鬆下到縣裏采訪了兩天。采訪完回到玉州,吳常鬆對他說,哎,海洋,你們市委書記錢良俊不也是咱們中都大學的校友嗎,晚上叫出來一起坐坐嘛!他聽了有些為難,可還是勉強答應了。本來他想拖拖,讓市長程學中去給錢良俊聯係,可是吳常鬆是個急脾氣,馬上就催促他,說海洋你現在就給錢良俊打電話,我不信老同學來了他錢良俊還敢擺譜!無奈,陳海洋隻好撥通了錢良俊的電話,說錢書記,省裏的記者吳常鬆來了,常鬆是咱中都大學的校友,想和你見見麵……誰知道吳常鬆大大咧咧慣了,從來沒有把一個市委書記當成什麼人物,他一把奪過正在講話的陳海洋的電話,張嘴就說,錢大書記,老同學來了,你還不趕快過來見見麵,擺什麼譜呀!話筒那邊錢良俊顯然沒有反應過來聽筒這邊已經換人了,聽到有人這種口氣和他說話,條件反射般地就發火了。這火本來是要發給陳海洋的,現在卻發給了吳常鬆。錢良俊厲聲說,來了一個小記者就讓我這個市委書記去陪,你陳海洋還讓不讓我幹工作了!說完電話就撂了。
拿著話筒的吳常鬆一下子愣在了那裏,黃臉一下變成了豬肝色。愣神過後,吳常鬆啪的一聲把話筒摔到了電話機上,嘴裏恨恨地說,好,好,錢良俊,你牛,你牛行吧,咱們走著瞧,咱們走著瞧……兩個人就這樣結下了梁子。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本來酒量很大的吳常鬆,那天喝得酩酊大醉。酩酊大醉後的吳常鬆,一直反複不停地對他說,海洋,你、你就放心吧,他錢、錢良俊不是牛、牛嗎,不是看、看不起我這個小、小記者嗎,好,咱們就騎、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哪天我要、要是不——不讓他錢良俊栽個大、大跟頭,算我對、對不起他。
想到這裏,陳海洋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對,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路。今天就給他來個大路小路一齊走,東方不亮西方亮。吳常鬆這條小路走好了,那可是條捷徑,作用決不亞於大路。他知道,吳常鬆所在的這家中央級新聞單位,辦有一份分量很重的內參,可以直達高層領導。如果把錢良俊超越職權範圍,幹涉政府工作,隨意拍板批地,導致港商以地騙貸五千萬的“光榮事跡”上了內參,哼,說不定會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啊!說幹就幹,陳海洋拿出手機摁了幾下,嘀嘀通了,說:“喂,常鬆嗎,近來忙嗎……”
剛放下電話,艾艾笑著走了進來,看見桌子上寫得密密麻麻的白紙,就問:“三更半夜的寫什麼呢?還有興致寫詩啊!”
陳海洋忙把白紙折了起來,沉著臉說:“聽朵朵說你去錢良俊家了?”
艾艾高興地說:“是呀,我找芳菲去了,順便把你要到市政協當主席的小道消息和芳菲說了說,芳菲答應給錢良俊吹吹枕邊風,要是說通了,咱就不去政協了!”
“幼稚!”陳海洋惱怒地把折起來的白紙用力摔在桌子上,吼道,“你以為陳芳菲給錢良俊吹吹枕邊風,錢良俊就會改變主意啊,他錢良俊是三歲小孩呀!”
發完火,陳海洋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了!艾艾去找陳芳菲不管怎麼說也是好意啊,他不應該這樣對待艾艾,於是就想把口氣放柔和一點,安慰安慰艾艾。可是艾艾不待他安慰,就已經眼裏噙著淚跑出了書房。
這時,外麵傳來一聲幽怨的貓叫:“喵”!陳海洋聽了頓時感覺心裏酸酸的,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