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3 / 3)

陳海洋點點頭,說:“程市長,我一定按您的要求暢所欲言,隻是,隻是省委工作組組長王平同誌和錢書記的關係……”

“哈哈哈!”程學中朗聲大笑,說:“王平同誌和錢書記的關係確實不一般,他們曾經是中央黨校的同學。但是,請你相信,王平同誌作為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在原則性問題方麵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另外……”程學中稍稍壓低了些聲音,說:“另外,此一時彼一時呀海洋同誌,就像蓋房子,即將大功告成時,誰不願添塊磚加塊瓦地落個人情呢,可是,牆快要倒房快要塌的時候,有句話叫什麼來著?”

“牆倒眾人推!”陳海洋說。

程學中沒有答話,隻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送走陳海洋,程學中桌子上的電話響了,拿起來一聽,沒想到竟然是省委工作組組長王平的電話。話筒裏,王平說:“程市長,我是王平啊,今天有時間嗎,我想找你聊聊?”

程學中很吃驚的樣子:“王部長你在玉州嗎,什麼時間到的?”

王平嗬嗬笑了笑,說:“昨天晚上到的,程市長的消息不至於這麼閉塞吧!”

程學中也嗬嗬笑了笑,說:“不閉塞也得閉塞呀,沒有得到市委的通知,我隻能閉塞了!好,王部長,既然你要找我,我現在就過去,是不是還住在玉州飯店?”

“對,6號樓402房間。”

坐車去玉州飯店的路上,程學中忽然有了成竹在胸的感覺,錢良俊的兔子尾巴長不了了。雖然昨天錢良俊親自帶領幾個常委去迎接了王平,雖然昨天錢良俊在玉州飯店為王平準備了盛大的晚宴,可是,今天一上班,王平的第一個電話打給了他,就什麼問題都說明了。對於錢良俊來說,王平這次的到來,肯定是來者不善!

從程學中的辦公室出來,陳海洋忽然感覺肚子猛地疼了一下,接著咕嚕了一聲,便內急起來,忙加快了腳步,向衛生間走去。陳海洋想,自己這肚疼的老毛病,都是錢良俊給鬧的,錢良俊一日不下台,自己這肚疼的老毛病就一日好不了,單單為了治好自己肚疼的老毛病,這次也要把錢良俊拉下台。於是就下了決心,再來一次政治賭博,搞翻錢良俊。反正輸了大不了還是到市政協,錢良俊已經把自己推到穀底了,還能再壞到哪兒去!

回到辦公室,陳海洋無心幹事,隻翻來覆去地想,等到省委工作組把自己叫去了,怎麼去談?談些什麼!忽然又想起了上次給吳常鬆打電話,叫他寫內參的事,不知道進展得怎麼樣了。要是內參寫好了,那可是重磅炸彈啊,不把錢良俊炸趴下才怪呢!於是便拿起電話撥了起來,通了就問:“常鬆嗎,我是海洋啊,內參寫得怎麼樣了?”

吳常鬆好像還沒睡醒,撒囈掙似的說:“海洋,幾點了?九點多,九點多你就給我打電話呀!告訴你,我昨天他媽的又熬了個通宵,非把他錢良俊的內參寫成精品不可,他不是牛嗎,他不是看不起我這個小記者嗎,我這次就讓他知道馬王爺到底長了幾隻眼!”

陳海洋聽說還沒寫完,就有些著急,問:“那什麼時間才能發呀,常鬆我告訴你,眼下省委工作組已經到了玉州,早點發表了,還能趕上這出大戲,晚了大戲可就謝幕了!”

吳常鬆說:“沒問題,我已經給社裏打過招呼了,四千字的版麵給我留著呢,你等好吧!就這樣了啊,不說了,我他媽瞌睡著呢,咱哥倆改天再聊!”說完便掛了電話。

陳海洋搖搖頭,隻好也掛了電話。吳常鬆雖是文化人,還是國內著名大社的記者,可是身上卻沾染了不少流氓市民習氣,讓他很反胃。這可能和吳常鬆的職業有關,三教九流的,他誰不接觸呢,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時間長了,在社會這個大染缸裏,吳常鬆就把自己染成了這樣青不青紅不紅、黑不黑白不白的樣子。可是吳常鬆並沒有意識到他這青不青紅不紅、黑不黑白不白的樣子有什麼不好,見人依舊是罵罵咧咧的,二兩酒下肚便自詡為無冕之王,見官大一級。可是,真正的官員誰又把他放在眼裏呢,無非是想利用一下他的筆杆子罷了!又想,雖然自己和吳常鬆是中都大學文學社的文友,何嚐不也是這樣的目的呢!曾經也是文人的陳海洋明白,向來標榜清高的文人,其實是最不清高、最喜歡結交和成為官員的。當然了,官員偶爾也有舞文弄墨的,那不過是附庸風雅而已,當不得真的。當然也有附庸風雅過頭的,反遭文人恥笑。不過歸根結底,文人隻能是官人手中的工具。

吳常鬆就是他手中的工具。

渾渾噩噩夢遊似的好不容易把一天熬過去,陳海洋也沒有等來省委工作組的電話,心裏頗有幾分失落。下班時間到了,他不想回家。這些天,他和艾艾又陷入了冷戰狀態,在家裏,艾艾時常會沒頭沒腦地甩過來一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年紀輕輕的,你就到政協和那幫白頭發們一塊養老吧!”父母不和,自然會影響到兒子朵朵,朵朵這些天跟著脾氣也有些急躁,動不動地就嗷嗷叫著瞎嚷嚷。有了這些因素,陳海洋就不想回家了。不回家總得找點事幹呀,找什麼事幹呢?陳海洋忽然想起了老馬。老馬可是好長時間沒有見麵了,趙天啟被雙規後,老馬暫時代理了市城建局局長的職務,重新掌起了市城建局的印把子,可是卻一直沒有來和他見個麵絮叨絮叨。他忽然地就有些想念起老馬來了,從內心深處,他有時會覺得對不起老馬的,反正回家也是和艾艾打嘴仗,幹脆找老馬敘敘舊得了。

陳海洋拿起電話,撥通了老馬辦公室的電話,鈴聲響了半天沒有人接,又撥老馬的手機,這次有人接了。

老馬問:“誰呀?”

陳海洋答:“我呀,陳海洋。”

老馬笑道:“陳市長呀,你好你好!“

陳海洋也笑:“馬局長好,馬局長好!”

老馬又問:“陳市長找我有什麼指示呀?”

陳海洋反問:“非得有什麼指示才能找你老馬嗎?”

老馬又笑道:“陳市長沒有什麼指示當然也可以找我老馬呀!”

陳海洋哈哈笑:“什麼指示也沒有,就是想找你老馬喝兩杯小酒聊聊天!”

老馬也哈哈笑:“那太謝謝陳市長了,不過我現在正去幼兒園接孫子呢,孫子今天過生日!”

沒想到老馬真的脫胎換骨、看破紅塵了,竟然連自己的賬都不買。陳海洋不由得咳了一聲,心裏有所觸動,官場就那麼值得留戀嗎?為了升官就那麼值得鑽牛角尖嗎?但是他心裏的這下觸動,隻是石子投入河裏激蕩起的一小圈漣漪,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陳海洋轉念又想,老馬畢竟是老馬,自己畢竟是自己,老馬在處級幹部裏麵,年齡馬上就要變成馬老了,而自己在地市級幹部裏麵則正當年,前途無量,怎麼能受老馬這頹廢思想的影響呢?

想到這裏,陳海洋重新振奮了起來。

重新振奮起來的陳海洋對老馬說:“老馬呀,確實有些工作上的事,本來是想和你在酒桌上談談的,既然你沒有時間,那我就在電話裏給你簡單說幾句吧。眼下已經入秋,風吹葉落,塵土飛揚,創建衛生城市工作任務很繁重啊!我的意思呢,明天要下去檢查檢查,你提前安排布置一下吧!”

等老馬好好好地答應了,陳海洋放下電話,拿起報紙翻看了起來。看著看著,眼睛裏密密麻麻的鉛字,就幻化成了沙丘裏的一個個叫退退的小蟲子。退退,陳海洋眯起了眼睛,努力去回憶它的模樣。他記得,逮退退可是兒時他和錢良俊最喜愛的一個遊戲。現在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回老家了,就是回去的時候,也想不起這個叫退退的蟲子了,它還在嗎?陳海洋暗暗許諾,下次回老家的時候,一定要到村邊的那個沙丘上,再去逮逮退退,看還能不能逮到!

第二天,陳海洋率市城建局、園林局、創建辦、文明辦、執法局的頭頭腦腦,對市區的創建衛生城市工作進行了檢查。走馬觀花地檢查完了一遍後,最後一站來到了城市廣場。陳海洋走在最前麵,來到雞冠花園前停下了腳步,指著殘花敗葉、垂頭喪氣的雞冠花,對新任市園林局局長郭大偉說:“郭局長,眼看就要進入深秋了,這些已經殘敗的雞冠花還能起到美化市容的作用嗎?我看美化市容的作用起不到,醜化市容的作用倒可以起到了!我的意思呢,立即鏟除掉這些醜化市容的雞冠花,種上月季,還有,市區擺放的那麼多雞冠花也要盡快清理走,還路於民,別再汙染市民的視覺了!”

郭大偉的嘴唇囁嚅了一下,說:“陳市長,這,這……”

陳海洋皺起眉頭嗬斥道:“這,這什麼?照我的意思辦,給你三天時間,必須給我清理完畢,否則,我拿你這個園林局長是問!”

郭大偉為難地把頭低了下來,其他幾個局長主任包括老馬都驚呆了,陳海洋這是馬上要到市政協當主席的樣子嗎?雞冠花可是市委書記錢良俊親自安排種植的呀,這在玉州誰人不知!陳海洋命令郭大偉鏟除這些市委書記錢良俊安排種植的雞冠花,不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嗎?陳海洋為什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難道太歲不行了?還是陳海洋破罐破摔……

一陣瑟瑟秋風刮過,淩亂的雞冠花中有幾棵中彈般倒了下來,遠處傳來一聲鳥鳴,一隻落單的無名小鳥哀叫著撲棱著翅膀掠過了人們的頭頂,而天上的太陽已是外強中幹,早已沒有了夏日的火熱。